第016章

同卡洛琳一樣，或者他眼光毒辣還更勝一籌，自然能看出，這位穿着並不十分富麗、細節處卻透出奢華，態度又落落大方低走進這間普通店鋪的女士，恐怕家資不菲。其實哪怕卡洛琳是個落魄的普通女人，只要長相尚可，他都會非常有紳士風度的——雖然是他自以為的紳士風度，但這確是他為人處事的慣有態度。

喬治·威克姆先生對女士總是非常殷勤周到的，加上他出色的容貌、風流倜儻的舉止，所以很難有閱歷尚淺的年輕女孩子對他視若無睹或不假辭色。

可惜他遇到的是卡洛琳，外表看起來也許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可她比起當下必須恪守禮儀的淑女來說，在見過的陌生男人數量上絕對稱得上是『閱盡千帆』的！

她什麼類型的美男沒見過？雖然多數是在媒體網絡上看到的，近距離旁觀美男帶給人的視覺衝擊力要大許多，但她天天對着查爾斯，偶爾見到終極殺器達西先生，以威克姆的姿色，還不至於讓她喪失基本的判斷力。

美人在骨不在皮。再美好的皮囊，若沒有撐得起的氣度和修養相襯，便難以真正打動人心。

令威克姆吃驚的也正是這一點，他在年輕女孩中近乎無往而不勝的魅力，居然失靈了？

卡洛琳的無視態度激起了他的好勝心！正想着再吸引一下對方的注意力呢，身前的女人卻拿起一個嵌了寶石的懷錶讓他鑒賞，這明顯是一塊男用懷錶。

正是這樣的時刻、這樣的舉動，讓威克姆感覺，手臂攬著的腰肢都纖細年輕起來、嗅到的香水味也不再刺鼻，還有眼前人身上的種種不完美之處，甚至都可以忍耐。

他掛着顛倒眾生又不顯得諂媚輕浮的笑容，嗓音像醉人的白葡萄酒：「簡直無可挑剔！你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薩曼莎。」

女人掩嘴嬌笑起來，大領口的衣裙設計，讓她略顯誇張的胸口像波浪一樣顫動，年紀尚小的店員定力一般，霎時眼睛都直了。

叫薩曼莎的女子面露傲然之色，可側目注意到可愛的喬治視線依舊落在自己臉上，絲毫沒有在意她傲人的女性特徵，她心中又是甜蜜又有些遺憾，但這不影響她的好心情。將手中懷錶放下，她大方地一點櫃枱中的另外一塊說道：「還是它與你更加相襯，我親愛的喬治。」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塊懷錶被托在光滑的黯藍色天鵝絨上，與櫃枱中其他的飾品比起來，簡直猶如雲泥。

威克姆眼中自始至終的氣定神閑終於起了些波瀾，但他依舊高情商的只流露出些恰到好處的驚喜：「薩曼莎……我真的不願意你如此破費。」

他修長的手指似乎毫不自知地摩挲著女人的手背，平添一股曖昧。

卡洛琳並沒有去注意他們的對話，也無心窺伺那邊的八卦，她慣例走到聯通內室的門邊，艾爾莎已經替她喚了這間店姓霍夫曼的老闆。

霍夫曼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面白無須，看起來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他帶着熟絡的笑從房間里小跑着出來，熱情道：「日安，尊敬的賓利小姐！沒想到您會親自來取貨，實在是怠慢了、怠慢了！」

他懷裏抱着一個精緻的木盒，輕手輕腳地放在桌面上，好像裏面是什麼易碎的珍寶一樣。

另一邊幾句話便將薩曼莎哄的心花怒放的威克姆此時便微微有些走神，他視線掃過卡洛琳的方向，一面為自己猜中了對方的身價而暗自欣喜，一面又好奇，這位看起來『冷若冰霜』的小姐會買何等高檔的東西，竟能讓這間店鋪的老闆親自招呼。

好像一瞬間，眼前這塊價值近五十英鎊的高價懷錶都不能吸引他了。

已經拍板準備付款薩曼莎小姐遞過去的眼波第三次被忽視后，她終於有些不虞地注意到了威克姆此時的視線焦點。

那是一個穿着打扮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女人，或者不應該稱她為女人，因為她實在生得太嬌小了些，露在外面的臉看起來還沒有成年男子的手大。她身邊跟着一位訓練有素的女僕，便是看不出這位女僕的不同尋常，薩曼莎也能察覺到這位小姐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被嬌養出的養尊處優與恬淡——一個家世不錯的嬌嬌女。

可是她並不覺得喬治會對這樣一個沒有女人味的小女孩感興趣，於是她的注意力也放在了霍夫曼手中的那個盒子上。

薩曼莎算得上是這間店鋪的常客了，她又自詡闊綽，但也從來沒有得到過老闆如此殷勤的對待，還有新歡喬治·威克姆在側，她心中不由產生了些許較勁般的虛榮心。

輕輕挽上威克姆的手臂，她有些強勢地引著人走向卡洛琳的方向，神態倨傲地睨了一眼那緊閉的盒子問：「霍夫曼先生，你這裏難不成還藏了些不可示人的好東西？」

此時艾爾莎已經在卡洛琳的示意下準備付尾款了，看到艾爾莎遞過去的十英鎊，薩曼莎心中已經篤定這不是什麼極貴重的玩意，不由生了些輕視之心和高人一等的傲慢，越發不依不饒地道：「霍夫曼，你這盒子做的倒是精巧，不如打開叫我看看？若裏邊裝的東西不是太差，就沖着這盒子，說不定我也願意出錢買個一模一樣的。」

「喬迪夫人，這……」

霍夫曼自然識得這位薩曼莎·喬迪夫人，她是一位頗有資財的富孀，可這裏畢竟是倫敦，她那點兒引以為傲的遺產又有些不夠看了。何況這位夫人為人輕浮奢侈，行事高調很受人詬病，身邊總是環繞着年輕英俊的小白臉，哪怕霍夫曼是個必須笑臉迎人的生意人，都有些看不上她的做派。

喬迪夫人與賓利小姐自然是無法相比的，所以霍夫曼很擔心她這樣故意找茬的態度會惹怒賓利小姐，要知道，賓利小姐雖然從不在他這裏購物，但在這些賣不出去的香料上，她可是真正的出手大方。

這樣體面又穩定的客戶，霍夫曼一點也不願意失去。

好在卡洛琳並不是那等矯情人，也無意令老闆為難，當下便好聲氣兒地將盒子打開道：「並不是什麼值錢東西，想必這位夫人應該看不上眼。」

蓋子一掀開，薩曼莎與威克姆就聞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奇怪氣味，不能算很難聞，卻也有些刺鼻，薩曼莎甚至幾乎沒忍住噴嚏。

她連忙用手帕捂住口鼻，蹙著眉頭向後退了一步，瞥了一眼盒子裏那一團分不出顏色的東西驚道：「這是什麼玩意？霍夫曼，你這裏什麼時候變成雜貨鋪了！」

這可是他從東方來的商船上弄到的！沒見識！霍夫曼簡直想堵住她這張口無遮攔的碎嘴。

卡洛琳實在無意繼續應酬這對別緻的『夫妻』，她給艾爾莎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將東西拿好，然後對老闆霍夫曼一點頭，直接旋身出了門。

馬車停在街對面，卡洛琳打了個手勢制止了車夫調頭的動作，與艾爾莎一齊提步往對街走，正要登車時，突然聽到身後有人不確定地喚道：「賓利小姐？請您等一下。」

是非常好聽的男聲，配上他講話的語調，堪稱完美！可是卡洛琳也不知道為什麼，本能地對這個聲音有些不喜，後來她才明白，這位威克姆先生身上的一切都雕琢的太過，無論是講話的腔調還是他動人的舉止，都是過猶不及，失了天然，只能顯得浮誇做作。

卡洛琳頓步轉過身，就看到方才在霍夫曼店鋪里的美男略帶焦急的表情，見卡洛琳轉過身，他好像鬆了口氣一樣。

「請您原諒我的唐突……」他行了個無法挑剔的鞠躬禮。

原本艾爾莎是不願意自家小姐同陌生人對話的，突然衝過來，這種舉動不僅唐突還很無禮呢！可惜面對這樣一張『誠懇』的好人臉，艾爾莎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個別有用心的壞蛋。

——不妨聽聽他要說什麼？反正自家車夫一前一後站了倆，都人高馬大的！

「方才我看到賓利小姐您在之前那間店鋪中買了些香料？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些該是來自東方的香料，在倫敦並不常見。也許就是因為如此，才叫您願意出高價採購……」威克姆停頓了一下，又連忙解釋：「請您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在質疑您的判斷力，只是因為我的朋友——剛才的那位薩曼莎小姐，她同我提過，這間店鋪的老闆在做生意的時候，有時會過分誇大其詞以抬高他貨物的價值。他是個很聰明老練的商人，如您這樣年輕單純的小姐，受到他的誤導也是人之常情。」

卡洛琳從他的話中只更新了兩個訊息。

第一個，原來那位薩曼莎·喬迪夫人與眼前的年輕美男不是夫妻，解釋成是朋友，倒顯得此地無銀了……再深想下去就涉及到別人家的倫理大戲了，卡洛琳並不感興趣，連忙打住。

第二個，她絕對是被搭訕了，還是被一個如今正有曖昧或交往對象的男人！對方搭訕的台詞好高桿，比『姑娘你長得真像我初戀女友、前女友、下個女友』顯得有誠意多了！

餘光注意到一向很警醒的艾爾莎都直直盯着男人的臉露出隱隱贊同的神色，好像她真的是個被無良奸商坑了錢的無知冤大頭一樣……

這真是看臉世界的悲哀……威克姆先生，恭喜您又一次成功地同初次見面的姑娘交淺言深了，不過這次您黑的是霍夫曼先生，他同您無冤無仇啊，可真是夠委屈的！

卡洛琳沒有辯解，她垂頭露出怯怯的表情，似乎有些受不住他那看起來真誠急切實際上一刻不停釋放引-誘光波的眼睛。然後她低聲道了句多謝，便偷偷捏了一把被美男的遲鈍debuff擊中的艾爾莎，在她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駛出了威克姆先生的攻擊範圍，艾爾莎才重新恢復了機靈的模樣，但提的問題卻有些蠢：「卡洛琳小姐，您方才為什麼沒有問他的名字？」

卡洛琳撇開頭，簡直不想理會她。

時下交換姓名才是禮儀，自己明知對方懷有私心，還問他的名字不是送上門等著被騙么？

而落在後面的威克姆，直到賓利家的馬車消失，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那位賓利小姐果然是面對自己時太害羞了吧，竟沒有想起來要詢問他的姓名！

真是可惜啊，錯過了這樣一位單純無知的富家女。他聳聳肩，瀟灑地返回霍夫曼的店。天涯何處無芳草，這裏可是貴人遍地倫敦！更何況，如果有緣分的話，他們總會再見的，有了如今錯過般的遺憾，日後的重逢才更美妙不是么？

重逢是註定的……所以卡洛琳一定會後悔，今天居然沒有搞明白這位能連續攪亂幾鍋好湯的渣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