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維納斯小姐來她們家裏興師問罪這件事，必然是不想告知卡斯林子爵的，只可惜以她的張揚，很難做到無聲無息地隱瞞一切。只是卡斯林子爵午餐后就出現在自家客廳里，這樣的速度還是讓卡洛琳有些微微的驚訝。

這個可憐的年輕人雖然依舊打扮得體，卻讓人感覺他十分憔悴，再沒有了慣有的意氣風發。

但他依舊很真誠。

利落地向客廳中的兩位女士行了禮后，卡斯林子爵阻止了卡洛琳想要迴避的貼心舉動，他有些無可奈何地道：「我猜維納斯一定也有對您言語不敬之處，卡洛琳小姐，而我今日來就是為了道歉，所以您完全不需要迴避。」

卡洛琳只得重新安坐下來。

卡斯林子爵這時目光轉向路易莎，他原本清亮的眼睛帶了些說不出的情緒，像是懇求，又有些瞭然的認命一樣。

「路易莎。」他聲音微啞，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清淺的笑，讓人看了只覺得心酸。

「希望你能原諒維納斯的所作所為，她性格莽撞了些，也算不得懂事，可是……她是我的妹妹。」

路易莎並不是十分心狠的人，尤其面對有些無辜的卡斯林子爵，她完全沒有面對維納斯小姐時的鋒銳，反而溫和地微微頷首，卻終究沒有叫他的名字：「你不必過分介懷，卡斯林子爵，不愉快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他的面色瞬間黯淡下來。

雖然卡洛琳並不覺得，能將妹妹寵溺到有些狂妄無禮的地步的卡斯林子爵有多無辜，但此刻也無法對眼前的年輕人生出任何怨言了。

「路易莎，我們……」

「抱歉打擾您，尊貴的先生，可是您家裏的人好像找您有急事。」

他的話被訓練有素的男僕打斷，卡斯林子爵一回頭，就看到客廳大門外，向房間里張望的人，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面色焦急，比自己看上去要慌亂狼狽許多。

他心中微微一嘆，雖然在維納斯被自己揭穿行蹤、憤然地將路易莎的話複述給他聽后，他已經感受過一次這樣的無望，可眼前人的出現，才讓他真切清醒地感覺到，自己是真的失去了與路易莎心心相印的資格。

卡斯林子爵的手無意識地捏緊，挺括的帽檐在他手指的施虐下變了形，然後他微微躬身，聲音輕的像是不忍說：「路易莎……我們再會。還有卡洛琳小姐，再次向您表達我誠摯的歉意，希望您能忘記今日的不愉快。」

他實在是一個紳士，當斷則斷、不拖泥帶水的態度讓卡洛琳很欣賞。如今看來，路易莎同他是沒有機會在一起了，可是卡洛琳心中不禁懷疑，面對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人，路易莎真的不覺得遺憾么？

至少從她的臉上，卡洛琳完全看不出半分遺憾之情。

「怎麼這樣看着我？」

她很不好意思說，剛才有一瞬間她想在路易莎臉上看虐戀情深的戲呢，輕咳一聲，卡洛琳不太高明地轉換話題：「也不知道卡斯林子爵家裏出什麼事了，竟走得這麼匆忙。」

路易莎卻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莫測表情，直到將卡洛琳的胃口吊得老高，她才低聲解釋道：「我猜是他姐姐那邊的事。」

路易莎附耳說了句什麼，卡洛琳聽完近乎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卡斯林子爵的姐姐、那位看起來格外溫柔賢淑的伯爵夫人，居然嫁了一個醉酒後會家暴的丈夫！

「可是現在是白天……」有誰會在白天就喝個爛醉如泥呢？懷特伯爵可是有身份的人。

路易莎微微一嘆：「這就是夫人的悲哀所在了。伯爵府可是真正的位高權重，而卡斯林家就算有人肯替懷特夫人出頭，結局都一定是雞蛋碰石頭一樣，哪怕懷特夫人晚上在家時受到了傷害，礙於壓力也只能忍氣吞聲。更何況，除了本傑明外，卡斯林家恐怕沒有人會愚蠢地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兒，去得罪伯爵府。」末尾帶了些輕嘲般。

卡洛琳一直覺得這個時代的歐洲女性，比起同時期的華夏女子來說，實在要幸運不少，所以她從沒有想過，撕去粉飾太平般貴族的表象下，竟還有如斯體面的女性生活的這樣不堪而無助。

她不由想到了美麗溫柔的伯爵夫人，還有她可愛的兒子小帕特里克。

路易莎看到她的表情，自然明白她所想，「可這種事實在是無可奈何，更何況，懷特夫人還要考慮自己的兒子，懷特家鬧出任何醜聞，恐怕都會對孩子造成傷害。所以我並不會記恨卡斯林小姐上午的言語之失，因為她日後總有值得我們同情的地方。」

說不定哪一日，維納斯小姐也會被家族推出去，作為聯姻的棋子嫁給一個糟糕的男人呢？

這是卡洛琳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在這個時代這個國家，對處於弱勢群體的女人來說，有一個得力的母家也是十分重要的。想來這也是路易莎會在卡斯林子爵和赫斯特先生之間，選擇後者的原因吧，不僅僅因為路易莎看透了卡斯林家族的冷情、勢力，更是因為路易莎在替她和哥哥着想，才不想嫁給一個無論地位還是人脈勢力都凌駕於賓利的夫家。

路易莎握住卡洛琳的手，打斷她的沉思道：「你不要多想，凱莉。我不選擇卡斯林子爵固然有他家庭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因為我無法愛上他，女人總是這樣庸俗，對一個愛字看不開。」

她豁達一笑，倒叫卡洛琳有些不服氣：「難道你就愛赫斯特先生么？」臉上的不以為然之色有些明顯。

路易莎故意皺起眉頭：「我親愛的妹妹，請你不要這樣質疑我，這會讓我懷疑自己的眼光和品位的！」

她十分想點頭承認，畢竟那個落魄紳士既沒有出色的外表，也不見得有什麼其他過人之處，卡洛琳還記得那幾版影視劇中，已經成婚後的赫斯特先生懶散、不上進又有些沒禮貌的模樣，實在令人喜歡不起來。

她當時就疑惑過，以原著中賓利姐妹有些勢力傲慢的做派和高心氣兒，路易莎為什麼會嫁這樣一個男人？難不成是自由戀愛么……可沒想到，這故事的開頭竟被自己猜中了！

「你對他有偏見，卡洛琳，可你只見過那位先生一次而已！」路易莎伸手撫了撫妹妹緊擰的眉頭，笑容輕鬆：「有機會你應該看一看那位先生的文章，他還是很有才華的——不過他的才華在我看來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錦上添花罷了，我更看重的是他性格上不夠強勢有野心這一弱點，和他孑然一身的家世。但如今說這些還為時尚早，如果我對他的好感能維持到翻過年後的春天，你再替我的未來擔心也不遲！」

*

可是很顯然，路易莎對赫斯特先生的好感並不似卡洛琳所想的那樣容易轉圜，就如路易莎所說，她不能接受卡斯林子爵，也許能找出無數條理由，但歸根到底，還是她無法傾慕於他。

路易莎真的是不以貌取人的典範，在這個看臉的世界，卡洛琳漸漸開始對姐姐這樣的品質肅然起敬起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在路易莎有意的引薦下，韋恩·赫斯特先生也算是除了達西先生與喬治安娜外，賓利家最常接待的客人，而卡洛琳發現，這位赫斯特先生的確有他的過人之處。

他與當下或道貌岸然、或裝模作樣、或真實嚴謹的各路紳士都不同，赫斯特先生是個很自我的人，從不會偽裝自己，也不喜客套奉承，真實的就連卡洛琳都能一眼看透他的情緒。同他說話時，卡洛琳感覺到了久違的輕鬆，因為他不會介意卡洛琳任何不淑女的舉動與言行，更何況，他對路易莎是那樣的虔誠又言聽計從，比起他面對達西先生都不卑不亢、愛答不理的模樣，卡洛琳非常確信，韋恩·赫斯特是真的愛上了自己的姐姐。

查爾斯也很喜歡這位先生——雖然他一向很難對旁人產生惡感，但卡洛琳也很敏感地察覺到，比起那些門第高不可攀的貴族子弟，查爾斯對韋恩更加滿意。

然後一次無意間，她聽到了查爾斯同達西先生的對話。

「查爾斯，我真心希望你不是當真的，在赫斯特先生這件事上，你應該比路易莎小姐更慎重才是。」達西先生恐怕很難欣賞韋恩那種不上進不專業的生活態度，埃蒙德已經同他們抱怨過許多次，因為韋恩墜入情網，他在報紙上連載的文章水平直線下降，最近埃蒙德已經收到了不少讀者的來信抗議。

查爾斯對這件事則保持樂見其成的態度：「菲茲威廉，你沒有注意到么？路易莎喜歡韋恩，這就足夠了！」

「可是他並非良人，查爾斯，他沒有事業沒有身份甚至沒有志向，這樣的男人……」似是無法忍受般，達西先生一向面無表情雙眸難得嚴厲起來：「她也許只是一時情迷，年輕的小姐們遇到感情后總是會顯得盲目些，看來聰慧如路易莎小姐，也不例外。可是，赫斯特先生身上的缺點是那樣的顯眼，路易莎小姐如今也許看不到這些，可日後呢？你就不擔心她會後悔么！」

達西先生單獨同哥哥在一起時，居然是這樣的……他們二人果然是好夥伴啊！卡洛琳凝神屏息地縮在書架后的飄窗前，手裏捧著的書險些落到地上。

而達西先生也確實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哪怕平時他面對賓利姐妹時都會稍顯冷淡，但實際上，他還是很關心路易莎的，因為他的這些疑慮，卡洛琳也曾質疑過。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查爾斯的回答竟與路易莎所差不遠。

「菲茲威廉，我明白你的顧慮。你覺得如今的韋恩不過是個胸無大志又一事無成的男人，可事實上，我與路易莎看重的也不是這方面。韋恩家如今只有他一個人，看他現在的模樣，路易莎如果嫁給他，必然不會受委屈，日後說不定還能在赫斯特家當家做主。」查爾斯豁達道，看到達西臉上不贊同的神色，他開玩笑般揶揄：「反正如果我遇到心愛的女子，私底下在家裏是願意讓她替我做主的，不過菲茲威廉你么……」

「荒唐！我是絕不會容忍誰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便是妻子也不行！」

看着好友滿臉的義正言辭，眼神中的不贊同和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如此明顯，查爾斯的一句『菲茲威廉你繼續這樣每天板着臉恐怕日後很難被愛神眷顧』，就生生被噎在喉嚨里。

上帝作證，查爾斯從沒想過哪天他的好夥伴菲茲威廉·達西會被誰主導他人生的哪怕一小部分，妻子也不可能！

卡洛琳無法抑制地想到了達西先生被伊麗莎白女神翻來覆去的虐過幾遍后，依然任勞任怨地奔跑在忠犬的不歸路上，伊麗莎白不僅主導了他的生活，還主導了他的心。她多想把達西先生今日的話錄下來，在他婚後的某一天寄給他聽，想必那場景一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