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江南
「小孩，你知道村西口的何大壯家怎麼走嗎？」
一聲標準的普通話伴隨着有些冷漠有些低沉的嗓音傳來，驟然打斷了何葉的獨自傷心。
何葉有些哽咽的抬頭，淚水迷濛的大眼中滿是疑惑，何大壯，那不是啊爸的名字嗎？這人找啊爸做什麼？
然而，透過迷濛的水霧，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五官深邃稜角分明的臉，用他僅學過的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語文老師常說的，刀刻出的五官，來人個頭很高，何葉覺得他就算站起來，也只能勉強到來人的肋骨下面。
江南薄薄的唇微抿，顯然看到這小孩不說話，有些不高興，也有些急躁，他是帝都a大的學生，a大是全國著名的醫科大學，而他則是學府中赫赫有名的醫學天才，本來這種下鄉支醫的事情他是不屑來的，但是最近卻和家裏鬧了矛盾，家人逼着他繼承家業，而他又不想放棄鍾愛的醫學，才一氣之下申請前來。
學校高層見他要來，自然是不敢阻攔的，不說他的背景，便說他以後的成就，學校也不會輕易得罪他，因此只好同意帶他一同過來。
從得到消息后，便一刻不停的趕過來，先是飛機，再來是大客車，再後來是馬車，輾轉了無數次，才終於在兩天後趕了過來，一來到，水都沒喝上一口，便被分配到任務，帶着醫藥箱尋找他的任務所在。
他趕的那麼急，本就不高興的心情，此刻看到面前的小孩不說話，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更是一股無名怒火不知道該如何發泄，登時冷冷的道：「到底是知不知道？」
何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看着一個大男人看的愣住了，聽到他的問話，再看到他一身白大褂，手中提着一個箱子，聯想到村長說的話，頓時期冀道：「大哥哥，你是來給我啊媽看病的嗎？」
江南聞言眉頭微皺了一下，復又微挑了一下，這個男孩竟然會說普通話？
「你是？」
何葉忙回答道：「我是何葉，何大壯的兒子。」
江南終於鬆了一口氣，在小村子裏繞了幾圈終於找到了，點頭道：「嗯，我是醫生。」
何葉聞言，忙焦急的站起來，想要帶着江南回家給啊媽看病，卻不曾想蹲的太久，一時猛然起身，眼前一黑，身子斜斜倒下。
江南驚了一下，沒經過大腦思考，長腿一跨，手臂一撈，便將荷葉瘦小的身子撈了起來，攬在懷裏，這一攬，眉頭又是一皺：竟然這麼瘦，恐怕，連六十斤都不到！
「別急，猛然起身是頭會暈，慢慢來。」語氣中夾雜着讓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溫和。
何葉抬頭，眼中依然是水汪汪的一片，搖頭道：「啊媽快不行了，大哥哥，你一定要救救啊媽！」
江南看着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那眼中的水霧，第一次內心有所觸動，點頭道，「好。」
何葉匆匆拉着江南往家裏跑，沒有看到身後江南緊皺的眉頭。
江南是有潔癖的，這就是為什麼他起初並不想來的原因，可是如今，他緊緊看着在自己身前拉着自己跑的男孩，那雙白凈的手緊緊握著自己的大掌，他竟出奇的，沒有覺得臟，沒有想要甩開的衝動，這在他二十年的生命中從不曾發生過。
不到五分鐘，江南便看到了村西口的黑瓦房，目測高不過三米，寬頂多只有三四米，長也超不過十米的石頭砌成的房子，房頂的黑瓦破了幾處，用編織的茅草掩蓋住漏洞，瓦房外一間茅草屋，樹枝圍城的籬笆一角，躺着一輛破舊的不能再破舊的老式大杠自行車……
他知道山裏窮，但是不知道竟然會窮成這樣！剛才尋找過來，也看到不少房屋，但是都比這大了兩三個，至少能住人，還有個院牆，面前這個連他車庫都比不上的地方，真的能住人嗎？
想到這裏，眼神又不自然的飄到鬆開自己的手往瓦房中跑的男孩身上，這才注意到，男孩穿的衣服，不知是從誰那裏得到的，肥肥大大的一件短袖汗衫，很老舊的款式，早已洗的發白，卻很是乾淨，下身只有一條褲衩，看樣子是不穿的大人衣服手工改制的，露出只有他小手臂粗細的兩條白凈的腿……這孩子，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嗎？
何葉剛剛衝進籬笆里，就開始激動的大叫：「啊爸，城裏來的醫生來了，啊媽有救了！」聲音里，緊緊帶着緊張期待加之激動的哭腔顫音。
江南甩開腦袋裏的想法，跨步走了進去，還未到屋內，便看到何葉扶著一個有些跛腳的莊稼漢急急的走了出來，眉頭又是一皺，不過瞬間便鬆開，介紹道：「你好，我是江南，支醫的醫生。」
何葉爸激動的連連點頭，竟是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忙讓開路，讓江南進去。
江南也不見外，大踏步誇了進去，屋中有些昏暗，不過片刻，便適應了過來，看到裏間躺在土炕上的婦女時，便知道此次他的任務目標人物就是她！
只是，環視了一圈，卻沒有見到任何能坐着的地方，只好回頭看了眼何葉。
何葉有些高興有些焦急，來回看着啊媽和眼前的大哥哥，卻不知道這個大哥哥為什麼這時候看着他？
何葉爸看到這個情況，粗糙的臉上一陣臉紅，諾諾的道：「小夥子，讓你笑話了，咱家窮，沒有……」他早就看到了這個青年身上的衣服，雖然大部分被白大褂掩住，但是他也是去過城裏的人，看到青年的褲子布料，就知道一定價值不菲，也不敢讓何葉搬他們吃飯坐着的小木凳子，怕上面露出的釘子將人家的褲子刮壞！
「你要是不介意，就坐炕上吧。」
江南轉頭看着黑不溜秋的土炕，額角直跳，該死的！他就知道，不應該來！
江南最終沒有坐下，而是直接將醫藥箱放在了土炕上，迅速的打開醫藥箱，帶上手套，開始為何葉媽檢查……
一番檢查下來，對症下了葯，又掛了瓶吊水，折騰了將近兩個小時。
何葉看着啊爸一腳站着累，便讓他早早的坐在了土炕另外一頭，幸好土炕夠大，沒有妨礙江南的動作。而何葉就從始至終的站在旁邊，幫忙打下手，陪着江南站了兩個時辰。
何葉雖然小，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明白的，看着大哥哥兩個小時，寧願累也不願意坐着，就知道是因為自己家裏窮，土炕上的草席早就爛的只能躺下一個人，邊上露出來的是壘土炕用的石頭，即使擦的再乾淨，還是改變不了那就是石頭的事實。
中間趁著不忙的時候，何葉跑出去燒了點熱水，然後挑了家裏最好的一個，沒有破邊的黑色土陶碗盛了一碗水放着，現在看着江南拔了針，於是忙跑出去將碗端了進來，有些局促的湊過去，小聲道：「大哥哥，你的嘴巴都幹了，喝……喝點水吧。」
江南的確渴了，要知道這一路過來，他除了早晨出小鎮時喝了水，幾個時辰里幾乎一口水都沒有喝過，聞言心想這小孩還算是懂事，只是，當他看到那黑不溜秋的土陶碗時，臉色登時黑了。
「我不渴。」江南最後將醫藥箱收拾好后，丟下一句，「我明天再來。」沒有給何家一老一小任何開口挽留的機會，便匆匆離開。
何葉看着那離開的高大背影，第一次覺得，他真是個好人！
也第一次深刻的感覺到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