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佩（六）
已經熟睡的蔣佟忽然於睡夢中聽見有打殺聲，頓時驚醒了過來，醒時的第一句話竟是，「靖軍攻城了！」說着拿起劍便要往外走去，這時秦肅一把拉住了他，問：「你這是幹什麼？」
蔣佟這才從睡夢中回過神來，見自己手提利劍，身上卻還穿着褻衣，不由笑了，兩個相識數十年的舊人相視一笑，笑聲回蕩在夜半空中。
只是笑聲還未消失，蔣佟的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瞬間嚴肅了起來，緊皺着眉頭，道：「不對，外面的確有聲音，秦兄，你也聽聽。」
秦肅沉默著拿起了桌案上的以空酒杯，然後往酒杯中滿滿的倒上了一杯酒，看着杯中清霍的酒，秦肅一飲而盡，蔣佟很是奇怪地看着秦肅，正打算髮出自己的質問的時候。
一個士兵闖了進來，神色慌張，滿臉污垢，一進來便跪了下來，「將軍，不好了！糧倉起火了！」
「什麼！」蔣佟大驚，滿臉地不可置信，正打算隨那士兵出去看看。
這時秦肅卻道：「將軍，你我還有酒沒喝完了。」
蔣佟很是無奈道：「秦兄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說喝酒？等我先去看看了，回來了再說。」說着便要往外走。
「蔣佟！」秦肅站了起來，來到秦肅地面前，道：「你手下的人難道是吃乾飯的？這點事都解決不了嗎？你我兄弟二人剛剛見面，就不能好好坐下來陪陪我嗎？」
蔣佟止住了腳步，奇怪地看來秦肅一眼，道：「秦兄，你今天很是奇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秦肅默然無語，蔣佟見外面火光衝天，也不願再與秦肅多言，只是吩咐守在外面的士兵道：「好好侍候秦兄，不要讓他隨意出入。」
這時秦肅卻對着遠去了蔣佟喊道：「如果你真的離開的話，你會後悔的！」
蔣佟停了一下腳步，回頭看了秦肅所在的屋子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蔣佟知道秦肅或許說的沒錯，他一旦離開城樓，靖軍若是趁此攻城，情況必將極為不妙，可他必須得離開，糧倉重地，容不得半點閃失，他必須得冒險。
秦肅長嘆一聲，頹廢的癱坐了下去，果然其後不久，便聽見外面有廝殺的喊叫聲。秦肅站了起來，準備出房門，站在門口的兩個士兵攔住了他。
秦肅苦笑一聲，道：「你們又何必攔着我，我不會走，我還要等你們將軍回來了。我只是想站在這裏看看，看看楚國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滅亡的。」
蔣佟在救火時聽到靖軍攻城的事，看來他猜的不錯，只是秦兄，為何偏偏是你？
蔣佟回到城樓時，已經晚了，彼時城門已開，靖軍已入，鄧城已失，在一片廝殺聲中，蔣佟回到了那間屋子，推開房門。
秦肅正坐在席上飲酒，聽見推門聲，抬頭看了一眼蔣佟，道：「你回來了？」
蔣佟未答，抽出腰間的利劍直接搭在了秦肅的脖子上，一步步走近，一聲聲質問，「為什麼？楚國是你母國，你怎麼可以幫助敵國來滅自己的國？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秦肅嗎？那個為國征戰，不懼生死的楚國少年將軍嗎？」
秦肅平靜的看着怒目看着自己的蔣佟，從他的眼中他看見了失望、憤怒、不解、不甘，聽着蔣佟對自己的聲聲質問，秦肅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楚國！哈哈！我們的國，我們在前線為他拼死拼活，他們卻飲酒享樂，甚至稍有不如意就會對我們的家人刀劍加身。我的妹妹本來已經許嫁他人，為他人婦，不過是一次入宮宴飲被楚王看見了，楚王便起了色心，為了奪我妹，殺了我妹的夫家，讓我妹背上了罵名。
可入宮后，轉眼兩月便拋在了腦後，讓我妹在那個吃人的宮中受人折辱，最後抑鬱而終。我父親不過是在押送南橘時因雨而晚了兩天便被杖斃，我的弟弟戰死沙場，我的母親孤寡無依，至今下落不明，這樣的國，憑什麼不亡？」
蔣佟愣了一下，獃獃道：「這一切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提起往事，秦肅忍不住心中酸澀，語氣之中也滿是無奈和對楚國的仇恨，「是啊！十多年前我便知道了，那時我身在燕國，被燕國新王后追殺，無法回到楚國，待我能夠回來時，一切都晚了，我的家人一個都不在了。」
蔣佟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對不起，當初答應要好好照顧你的家人的，可是我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我回都的時候，你母親已經快不行了，我請了大夫，可是回天無力。我……」
秦肅任由淚水劃過臉龐，十多年來他一直無法忘懷，如果當初他不任性離開，會不會一切都不會發生，「我知道你也沒辦法，你救不了我妹，因為那只是楚王掠美罷了；你救不了我父，因為那的確是我父親的失職；你也救不了我弟，因為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你救不了我母親，因為她已回天乏術。我不怪你，我只是恨我自己，如果當初自己不離開楚國，他們會不會就不會死了。」
「哐嘡！」蔣佟扔掉了手中的劍，無數言語涌到心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最後只能幹巴巴地勸慰道：「當初的事，不怪你！是先王要你去的，王上有命，莫敢不從！」
秦肅搖了搖頭，道：「我這一世，身為公主侍衛，未能護公主一世安康，是為無能；身為子女，卻無法孝敬父母膝前，是為不孝；身為楚人，最後卻要亡楚，是為不忠；身為朋友，卻算計友人，是為不義……像我這樣的人又有何面目，面對天下人？」
說完便撿起了蔣佟扔到地上的劍，苦笑的看着蔣佟，道：「終究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對不起你！」接着便一劍刺胸。
蔣佟在劍劃破衣物時才回過神，奈何為時已晚，抱住了秦肅搖搖欲墜的身體，淚水頓時奪眶而出，「秦兄！你這是何苦！」
秦肅身處滿是血污的手握住了蔣佟的手，斷斷續續的道：「佟兒，我已同姑娘打過招呼了，姑娘不會殺你的，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這天下一統到底是何模樣。」
「不！秦兄！你……」
秦肅習慣性地想要摸懷中的玉佩，卻想起了這玉佩他早已送人，苦笑了一聲，鮮血頓時從口中湧出，秦肅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好像看見了那些他久久思念的故人。
有公主雅，有父母弟妹，有沈公沈母，還有那些死在他手裏的人，他痛苦悔恨了十多年了，終於可以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