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離穢土,初識之地 第一章 唯雨

厭離穢土,初識之地 第一章 唯雨

夏夜,無風,將雨。

凌晨時分,街道陷入死寂,陷入一種陰沉的迷惘,無形之中彷彿有一張巨大的黑色帷幕,將這個城市死死地籠罩。月與星都默默地隱身在雲霧之中,只有昏黃的路燈撒下一團又一團的印記,一點點地將公路引向遠方,引向已知的和未知的未來。

沿着無名的街道,一個孤獨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從一個燈下走進另一個燈下,漆黑的影子被燈光撕扯,時而瘦長時而渾圓。在黑夜的映襯下,一張俊逸的面龐被燈光染上了一層陰鬱與悲傷。來人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幾歲模樣,上身着一件純白襯衫,深黑色的褲子和白色的鞋子使他的身影在夜與燈的交錯下格外分明,周圍靜的可怕,他一言不發,沉沉地低着頭,好像劃過大氣層的一顆沉默的流星。

這裏不過是城市的一角,也許是最落寞的一角。當時針指向沉默的一端時,城市的邊緣——比如這裏,無人問津的街道——早早地便隨着黑暗的浸染而睡去;而城市的中心,依然是一片嬉笑與瘋狂,一條暗河正席捲著繁華的市中心,把一切霓虹與車輛、一切舞池與慾望都擁上天空。

年輕人停住,抬頭看看那盞路燈,耀眼。他靠着路沿石重重地坐了下來。這時他的面龐在燈光下才變的清晰。雖然是男人,但臉上隱隱流露着一種溫柔的文氣,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對美麗卻暗淡的眸子,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他注視着前方,燈光不能涉足之處,一片混沌虛無。慢慢地,他掏出一張照片,眯起眼睛。照片里,是他與一個女生在雪地上嬉鬧的場景。女生長得十分可愛,淡藍色的眼睛和亞洲人的小巧秀氣令人很難不聯想到混血兒,她從後面攬着他的脖子,笑的十分開心,就像一顆小小的太陽。一如她的名字。

「麗塔。」

看着照片,年輕人的腦海里頻頻回閃著女生微笑的面容。

「我叫麗塔,麗塔·戴維斯。你呢?」

「顧忘川。」

「顧忘川,我喜歡這個名字!」

「麗塔,你有男朋友么?」

「你要是喜歡我,那我現在就有了。」

「喂,忘川,我問你哦。」

「嗯?」

「你真的會和我結婚么?」

「會是會,不過你要聽話,要是總那麼精力旺盛打擾我工作,我可受不了。」

「我就是精力旺盛你怎麼着呀?煩死你,煩死你,煩死你!」

……

猛然間,天空中一聲炸雷,將顧忘川從回憶中狠狠拽了回來。未等他起身,一滴雨便從高處落下,擊打在了他的肩頭。他低下頭,揉着眼睛。一瞬間,雨拋灑了下來,毫無預兆地,激起了城市深藏已久的活力。水泥地面很快便從淺灰變成了深黑色,散發出潮濕的氣息和些許泥土的味道。雨絲在燈光下閃爍著,像一根根銀針,沒入城市的臂膀。顧忘川收起照片,緩緩地起身,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雖然此時他整個人已經被雨水沖刷,周身都是雨水拍擊而濺起的微小水花,好像被槍林彈雨洗禮的山崗。

他繼續向前,漫無目的地走下去。漫無目的走,就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沒走幾步,顧忘川慢慢抬起左手扣住自己的額頭,蹲下了身子。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在他的臉上肆意流淌著,他咬緊牙關,沉重地哼了幾聲,終於還是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絕望的哭聲,雖然那哭聲早已被大雨和雷聲交纏得模糊不清。

他知道麗塔已經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癌症一點點地抽離她的生命力,就像春天的最後一場雨,拍落一朵慢慢枯萎的花。

一輛汽車路過,車輪濺起一串水花,然後在遠光燈的指引下,轟鳴著,向遠方駛去。

顧忘川慢慢平息下來,掏出濕漉漉的手機,已是凌晨三點。該回去了。

忽然,手機響了。

「喂。」是一種淡淡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

「喂?顧忘川啊,你怎麼還沒回來啊?我在屋裏廝殺一直沒出來,剛剛泡速食麵發現你不在,你是不是在網吧呀?我告訴你快點回來吧,都快三點了熬夜傷腎你不知道啊……」與自己合租的王路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在這種時候,分外煩人。

「……我知道了。很快就回去。」顧忘川心不在焉地答應着,忽然,他向右邊的小巷裏看過去,一盞破破爛爛的巷燈突地閃了一下,令他心中一陣悸動。不很確定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皺起眉頭,慢慢地向小巷走過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總是不把話說清楚,好歹我也和你合租一個房子,就得關心一下你的安全嘛!我告訴你,今晚上我靈感大發十二戰無敗績你知道嗎,有個孫子還想……」無視王路的絮叨,顧忘川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緊張地站在巷口。一陣陣沉重的喘息聲似乎從小巷深處傳來,因為雨聲與雷聲,所以聽不分明。

藉著遠處路燈的餘光,顧忘川低下頭去,短短的幾分鐘,地面已經有了一層積水。一絲殷紅慢慢地向著顧忘川滲過來。顧忘川蹲下身,有些緊張地注視着那絲絲的殷紅,剎那間,他抬起頭來,恐懼慢慢籠住了他的臉。

那絲絲殷紅,夾雜着令人作嘔的腥味,分明就是離體不久的鮮血。

閃電劃破天空,也照亮了那幽暗深邃的小巷。顧忘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閃電照過的那一剎那,一個體型巨大的黑影正側着身子,注視着自己。

一陣光亮過後,小巷又歸於黑暗,顧忘川卻再也不能移開自己的視線。心跳的聲音在耳邊漸漸變得清晰。巷燈又亮了一下,黑影正過身子,徑直朝着顧忘川,看體型,足有三米多高,如黑熊一般壯碩,一對眼睛閃著鮮紅的血色,血腥味撲鼻,估計是受了不輕的傷。

「我閃現過去接着就是開大,那孫子連跑的機會都沒有哈哈哈哈怎麼樣厲害吧……顧忘川?顧忘川你在聽嗎?」電話的那一邊,王路還在誇耀着一晚的戰績。顧忘川向後退了一步,腦子亂作一團,雖然之前也經常看什麼大腳怪蜥蜴人尼斯湖水怪之類的超自然紀錄片,但此刻面對着這樣一個未知而極具攻擊性的生物,他還是陷入了無限的恐懼之中。

黑影壓低了身子,看着顧忘川。

跑!一瞬間,顧忘川腦子裏做出了這樣的判斷,而他的身體也在同一時間做出了同樣的反映。事實證明這個判斷是完全正確的——在他轉身的瞬間,一聲凄厲的嚎叫從小巷深處傳來,緊接着,雨水飛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顧忘川向大路望去,一片死寂,沒有人,沒有車,只有雨和路燈。「該死的!該死的!」顧忘川一邊死命地跑着一邊又舉起了手機。

「卧槽你那邊沒事吧?我怎麼聽到一聲雞叫啊?」王路的聲音也變得緊張起來,雖然他的話跟他本人一樣不著調。

「王路!王路你聽我說!我……」話未說完,顧忘川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手機從他手裏滑落,跌進了雨水中。

「忘川?忘川!忘川!」電話那頭傳來焦急的呼喊。

顧忘川趴在地上,痛苦地撐起身子,轉過頭來。黑影籠罩他的一剎那,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怪物,渾身上下都是粗長的毛髮,長著老鼠一般的頭顱,胸口有一處長長的傷口,鮮血正混著雨水流淌下來。怪物看着顧忘川,甩了一下身上的雨水,站起了身子,直立着向顧忘川走過來。

還會兩條腿走路啊……顧忘川暗暗罵了一聲,藉著趴在地上的姿勢,腿暗暗地用力蹬住地面。與此同時怪物舉起了前臂,長長的爪子在路燈下映出一點寒芒。緊接着,沒有絲毫的停頓,爪子落了下來。

就是現在!顧忘川猛地起身,雙腿發力,整個身子向前彈了出去,怪物的爪子重重地抓在了地上,留下三道長長的抓痕。顧忘川向前翻滾一圈轉過身來,半跪着盯着怪物。忽然肩膀一陣入骨的疼痛,扭頭一看,一道爪痕鑲在了肩上。「呃!」顧忘川痛苦地囁嚅著,看向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怪物。

完了,今兒算栽在這裏了。顧忘川心裏想着,站起身來看着對面的怪物。磅礴大雨之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猶如獵手與獵物一般鮮明。怎麼辦……不能就這麼死掉吧……顧忘川劇烈地喘息著,劇痛令他有些頭暈,好在失血不多,還能活動。而對面的「怪物」雖然之前已經受了重傷,但還是能分分鐘搞死自己,更何況受傷的猛獸會變得異常狂躁,傷害無辜群眾什麼的完全是意料之內的事。

「怪物」咧著嘴,唾液從嘴角垂下來,身上的長毛被雨水打濕,在昏黃路燈下露出那對鮮紅的眼睛。

顧忘川摸摸口袋,掏出了自己的錢包。「希望能有效。」默念一聲,顧忘川全力一擲,錢包向著怪物飛去。同時,顧忘川驟然轉身,向手機撲過去。「突如其來的飛行物,一定可以吸引那種動物的注意力的,只要能爭取哪怕幾秒鐘的時間就可以聯繫王路,就算死了好歹也能找到遺體!」然而他沒有看到,在他的身後,怪物沒有絲毫的猶豫,徑直向自己奔了過來。

「砰」的一聲響,顧忘川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地上的積水濺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顧忘川痛苦地慘叫起來,一種由內而外的劇痛傳遍全身,似乎是肋骨被折斷了。但他此刻無暇顧及這些——他的後腦勺已經可以感受到從怪物嘴裏呼出的陣陣腥熱的氣息和沉重的喘息聲。

顧忘川的心猛烈地跳動着,劇痛激起了他的求生慾望。他剛剛見證了一個人的死亡,他知道死亡的可怕。他不想不聲不響、不明不白地死在荒郊野嶺,也不想變成野獸的糞便。他答應死去的女友,要好好活下去。

怪物抬起頭來,像狼一樣望了望陰暗的天空,發出一聲尖利短促的嚎叫,似乎在向上天炫耀。緊接着,它便抬起了尖利的爪子。

雨,從城市的上空灑下來,遠遠望去,像為城市豎起的一座水晶墓碑。

顧忘川咬緊牙關,他想要撐起自己被死死按住的身子——然而無濟於事,他感受到了利爪揮下的勁風。

他聽到了怪物的嚎叫聲,但還有槍聲。

怪物的前爪竟然從顧忘川的身上抬了起來,他翻過身子,努力睜開眼睛。

幾十年後,當顧忘川再回想起那一個瞬間,他的臉上仍然忍不住地露出些許的笑意。

雨中,一個身着黑色戰衣的女子,正手持槍械,背對着自己。而對面,憤怒的怪物拱起脊背,發出一聲怒吼,雨水震顫。

「你……」顧忘川獃獃地望着她,此刻,與其說救世主,不如說,他遇見了女神。輕盈而淡漠的,好像從樹梢飄落下來的花瓣一般。

女子回頭,齊肩長發閃著黑亮的光。無視怪物的憤怒,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顧忘川。

「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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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未識之神I淡墨櫻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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