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踏月而至

第一百八十六章 踏月而至

東玄道人立時望向秦素,沉默了片刻,道:「原來是秦大小姐。」

秦素行禮道:「晚輩見過東玄道長。」

東玄道人淡淡道:「正邪有別,『天刀』乃是遼東五宗的盟主,秦大小姐又是忘情宗的弟子,貧道當不得此禮。」

秦素肅容道:「皆是江湖中人,又同是道門弟子,共拜一個道祖,如何當不得?」

東玄道人冷然道:「邪道中人也敢妄稱道祖弟子?」

秦素道:「我學道祖所傳之法,誦道祖所傳經典,拜道祖神像,如何不是道祖弟子?是不是道祖弟子,道長恐怕說了不算,要道祖說了才算。」

東玄道人喝道:「道祖高居三十三天上,不在人間,早已不管人間俗事。若是依照秦大小姐所言,豈不是天下之人,無論善惡貴賤都能自稱道門中人?」

秦素搖頭道:「天下教門,佛門也好,儒家也罷,亦或是景教、拜火教,都有尊自排他之說,以自家為正宗,視其他為旁門左道,此類說辭固然可令門下弟子用心專一,不務旁學,於修行大有益處,卻也拘於門戶之見,導致無窮爭端。而道祖講究道法自然,三千大道,八百旁門,皆可明性修身,感悟天道,以求長生,其要旨並無強分門戶、排斥異己之意,若是人人都有向道之心,自然人人皆是道祖弟子。道祖有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此即是一視同仁,無論善惡貴賤,皆可向道,道長此言卻是偏頗了!」

「邪道中人就是邪道中人,已入歧途而不自知,反倒洋洋得意,自以為是。」東玄道人面露不屑:「道祖傳道人間,勸人向善,故而我道門之中不乏積善之人,這才有道家數千年的名聲,若是不講規矩,任憑宵小之徒妄稱道門中人,壞的只是道門名聲!」

秦素不急不忙說道:「就算如此,試問道長有何資格說旁人是宵小之徒?有何資格說旁人不是道門中人?難不成道長自認是道門大掌教嗎?」

道門大掌教,地位尊崇,可以視之為正邪兩道共主。李道虛、張靜修、徐無鬼等人無一不嚮往此等尊位。若是有人能一統正邪兩道,將正邪兩道整合為與儒門相提並論的道門,他便是道門大掌教,名列太上道祖、三清祖師,南華道君之後,在世時唯我獨尊,離世時名垂青史。

正邪兩道相爭多年,其實也是為了一個正統名分,最早時候的玉虛斗劍之所以選擇在道家聖

地玉虛峰,就是此等原因。只是後來正道為了壓制邪道,又引入了佛門中人,玉虛斗劍才變成純粹的正邪之爭,而非道統之爭。

秦素搬出道門大掌教,東玄道人便無話可說了,正邪兩道紛爭多年,曾經在數千年前使滿朝上下皆崇尚黃老的道門早已是四分五裂,若是有道門大掌教,也不必有玉虛斗劍了。張靜修、徐無鬼、李道虛等人尚且求而不得,他何德何能,敢自居此等尊位。可也正如秦素所說,唯有道門大掌教才有資格裁定是否道門中人,否則也不至於一筆正邪之爭的糊塗賬算了上千年還沒算明白。

秦素見東玄道人沉默不語,微笑道:「既然道長不是大掌教,你我便是同道中人了。若是道長德高望重,我便尊稱一聲前輩,可若是道長年老德薄,我便是稱呼一聲道友,也無不可。」

東玄道人冷哼一聲:「久聞李先生與秦大小姐情投意合,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只是秦大小姐跟着李先生沒得到什麼好處,就學會了清微宗的陰陽怪氣。」

秦素一本正經道:「正一宗和清微宗同屬正道十二宗之列,道長此言,恐有不妥,還望道長慎言。」

東玄道人怒哼一聲,目光中隱隱有雷霆涌動。

就在這時,李玄都已然擋在秦素的面前,說道:「東玄前輩,奉勸你一句,當初我還是歸真境時,我們兩人聯手,便是唐秦也要飲恨,如今我已是天人境,東玄前輩恐怕不是對手。」

東玄道人並未否認,方才他與李玄都一番交手,那尊金甲神人乃是他的得意手段之一,卻被李玄都輕鬆化解,僅僅是李玄都一人,他已是沒有穩勝把握,若是再加上一個秦素,怕是要步唐秦後塵,就算這兩人不會取他性命,可丟了臉面卻是在所難免。

東玄道人臉上喜怒難測,就在他沉默時,頭頂上籠罩的黑雲不知何時散開了,露出了一輪皎皎明月。

明月照在湖面上,一片銀白。讓李玄都想起了神霄宗的一句話:「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岡。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大江。」

然後就聽東玄道人淡然說道:「貧道的確不是兩位對手,既然秦大小姐是蘇仙子的客人,此事還得交由白宗主才是,不如請白宗主出手指點一二。」

話音落下,李玄都心有所感,猛地抬頭望去,只見有人凌空飛渡,衣袂飄飄,襯得明月仿若巨大玉盤。然後那人立於當空,看不清面容,背對一輪明月,恍恍然

如月宮仙子,聖潔飄渺,不可方物。

李玄都眯起眼睛,輕聲道:「慈航宗宗主,白綉裳。」

有一道溫婉的女子嗓音從當空落下:「慈航宗白綉裳,請了。」

李玄都剛想開口答話,秦素忽然一把拉住李玄都的衣袖。

李玄都轉頭望向秦素,秦素沖他搖了搖頭,然後仰頭對天上的白綉裳道:「白宗主,你身為前輩,難道是要以大欺小嗎?」

白綉裳的聲音又從空中傳下:「且不說李先生是大天師的貴客,就是看在素素的面子上,我也不會對李先生如何,只是切磋而已。」

秦素一怔,隨即大聲道:「小女子是東玄道長口中的邪道中人,與白宗主可沒什麼交情。」

白綉裳輕笑道:「那可未必,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只是你不記得了而已。」

秦素平生最厭憎之人便是與父親不明不白的白綉裳,此時聽白綉裳如此說,立時麵皮漲紅,不知該如何答話,同時又有些委屈,在心底埋怨父親。

李玄都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又在她的掌心捏了捏,以示安慰。

待到秦素略微恢復平靜之後,李玄都鬆開秦素的手掌,身形開始自行上浮懸空,對白綉裳道:「玄都不才,斗膽領教白宗主的『慈航普度劍典』,還望白宗主不吝指點。」

當李玄都終於與白綉裳等高時,終於看清了白綉裳的面容,她看上去大約三十許歲,目似煙水流波,臉若白玉凝脂,恍若天上仙子,論容貌之佳,堪與蘇雲媗一較短長。李玄都心中明了,以白綉裳的境界修為,就算青春永駐,永葆雙十年華,也不算難事,只是身為一宗之主,若是太過年輕,在弟子面前便有失威嚴,所以才會控制在三十歲左右的相貌,可就算如此,仍是難掩風采,可想她在年輕之時,又該是何等容顏。李玄都此時倒是有些理解那位未來的老丈人了,如此紅顏知己,幾個男人可以放下?只是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此話萬不可在秦素麵前提前,須得謹言慎行。

在李玄都打量白綉裳的時候,白綉裳也在打量這位年輕人,她與司徒玄策是故交,對於司徒玄策極為敬佩,若是能由司徒玄策繼承清微宗,也許就不是今日這般局面,她很好奇,這位紫府劍仙,比之他的大師兄司徒玄策如何?

兩人對視片刻之後,李玄都張開右手五指,現出掌心的「種子」:「白宗主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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