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宋政

第六十二章 宋政

李玄都和宮官在錦官府停留了兩天左右的時間,待到無道宗的人馬集合完畢,共千餘人,這才浩浩蕩蕩地前往白帝城。

在去往白帝城的路途中,他們沒有遇到如何阻礙,無論是青陽教,還是宋政、地師的手下,都沒有露面,似乎全都消失了一般。

待他們來到白帝城,白帝城依舊如故,城門大開,不見青陽教中人守衛,似乎是開門迎客,又似是武侯曾經用過的空城計。

樊堂主和封長老都來請示宮官該如何行事,宮官卻是望向李玄都,問道:「不知紫府可有指教?」

樊堂主和封長老也都望向李玄都,畢竟李玄都在名義上是聖君請來的幫手,江湖地位更是遠高於其他人,他的意見自然十分重要。

那日在西京城中,宮官說李玄都是聖君請來的幫手,李玄都當時沒有反駁,便知道自己中了宮官的圈套,非要陪她走一趟白帝城不可了,李玄都也不覺得唐周如何棘手,說起來唐秦、唐漢之死都與他大有關係,再多一個唐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李玄都便沒有急着先去唐家,而是隨着宮官來到白帝城,卻不想竟是這麼一個局面。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道:「我先去進去一探,你們在外等候。」

宮官皺眉道:「若是唐周在內設下埋伏,你一個人恐怕……」

李玄都擺了擺手,「就算唐周設下埋伏,我也有保命手段,奈何不得我。到那時候,你們從外進攻,我們就變成了裏應外合。」

宮官想了想,認真說道:「一定小心。」

李玄都點了點頭,孤身一人走向白帝城。

走過城門洞,李玄都便進入到城中,此時城中竟是空無一人,不過看其痕迹,似乎是離去不久,可又不像是匆忙逃離,倒像是有序撤退。

李玄都看得起疑,遂向城內最高處的永安宮行去。

在這一路上,仍舊是不見半個人影,十分安靜。李玄都索性直接御風而起,飛掠入永安宮的中。

在李玄都的感知中,永安宮中有一個地方有明顯的異常,似乎有陣法籠罩。他循着感知來到永安宮的深處,發現是一座空曠大殿,走進殿中,殿內懸掛着各色輕紗,殿內的地板上、穹頂上、樑柱上、牆壁上貼著各種符籙,符籙閃爍著金色光芒,使得整座大殿變得金光熠熠,好似滿堂貼金。

在大殿正中位置,還有一座石門,說是石門,其實只有一個以長條石塊砌成的門框,類似於一個牌坊的物事,在兩根支撐石柱上刻滿了各種晦澀符籙雲紋。

「牌坊」的最上方刻着四個大字:「天光開鑒」。

見到這座牌坊,李玄都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視線稍稍偏離。

下一刻,從牌坊後轉出一個身着廣袖深衣的男子,青絲如墨又如瀑,梳攏得整整齊齊,以一根烏木簪子束住。整個人氣態儒雅瀟灑,負手而立,仿若神仙中人。

在此人露面的一瞬間,殿內的符籙全部亮了起來,形成一個封閉的小世界,將兩人籠罩其中。

李玄都深吸了一口氣,「原來是宋先生。」

此人正是宋政。

「魔刀」宋政。

曾經的無道宗宗主,天公將軍唐周的舊主,聖君澹臺雲、石無月等人曾經的戀人。

宋政望向李玄都,雙眼黑沉,不見眼白,幽暗深邃,其中蘊含有奇異的魔力,要讓人陷入其中,難以自拔。

這等手段對於李道虛來說不算什麼,李玄都卻要凝神抵禦,一不小心就要被宋政所乘。這便是兩人之間的差距了。

宋政淡笑道:「小李先生,我們又見面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第一次是在金帳王庭,第二次是在中州的萬象學宮。第三次,恐怕小李先生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渝州府的白帝城中。」

李玄都坦然道:「其實我有所預料,不過不能肯定。」

宋政笑了笑,「所以你選擇一個人進來,既然你敢一人前來,想來是有保命的手段了。」

李玄都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宋政接着說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有雲兒給你撐腰,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有老李先生給你撐腰。我很好奇,現在第三次見面,又有誰能給你撐腰?」

李玄都聽到「雲兒」這個稱呼,微微一怔,然後才反應過來宋政說的是澹臺雲,這也怪不得李玄都,委實是很難有人能把「聖君」與「雲兒」聯繫在一起。

李玄都道:「也許是聖君也說不定。」

「雲兒?」宋政笑了一聲,「『聖君』這個稱呼本該屬於我才對。」

李玄都道:「話不能這麼說,如果事事都講本該,那麼我的大師兄便不該死,今日與宋先生說話的,也許就是他了。」

宋政嘴角微微翹起,「此言有理。很多人都說你是第二個司徒玄策,可我不這麼看,你既不是司徒玄策,也不是李道虛,更不是張肅卿,你骨子裏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有公義,你也有私念,試問一句,公私能否兼顧?」

李玄都沒有反駁,而是問道:「大約可以。」

「好一個大約可以。」宋政撫掌道:「司徒玄策其實是一個至公之人,而我是一個至私之人。都說水至清而無魚,所以司徒玄策最後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人人都希望他死,他便死得不能再死。反觀我,自私自利,無論遭遇怎樣的挫折,總是能死灰復燃。這大概便是世人常說的『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再說你,深諳中庸之道,既講公義,也講私情,不似司徒玄策那般激進,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因水濁而偏廢,在這一點上,你倒是深諳李道虛的手段,所以你能比他走得更遠。」

李玄都聞言后沉默了片刻,說道:「宋先生謬讚。」

宋政擺了擺手,「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你與雲兒是如何認識的?」

李玄都萬沒想到宋政會有如此一問,心思幾轉,方才說道:「是偶然相識,第一次見面,她把我打了一頓,還對我出言譏諷。」

「這不像她的為人。」宋政眯

起眼,「在我的印象中,她是個少言寡語之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李玄都望向宋政,反問道:「宋先生又是如何與聖君相識的呢?」

宋政聞言后頓時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那我便告訴你罷。」

「很早之前,我們兩人就一起闖蕩江湖,不過在更早之前,我是一個人闖蕩的。也許不應叫作闖蕩,而是在泥塘里打滾,總之就是滿身泥濘。與今日這般登堂入室,生死相鬥之前還要敘舊,是完全不同的。」

李玄都看了眼四周,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那些符籙正發生著極為細微的變化,李玄都心中一緊,也開始暗做準備。

宋政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她對你提起過多少,其實雲兒的出身要比我更好一些,聽姓氏就知道,祖上可是七十二聖賢之一,她家裏不算大富大貴,可也算是殷實人家,最起碼三餐不愁。我呢,其實就是一個市井無賴。一個偶然的原因,我從另外一夥無賴手中救下了從家中偷跑出來的她,這便是相識了。後來我常常翻牆去她家中與她相會,感情漸深。再後來,我獨自闖蕩江湖,到處拜師學藝,等我回去的時候,才知道她家中遭了難,父母病故,只剩下她一個人。於是我就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她答應了。」

「就這樣,我們踏上了江湖路,走過了我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時光,在那個時候,誰都可以欺負我,都可以瞧不起我,都都能把我踩在腳底,我還得陪着笑臉,在人家面前裝孫子,想着法子往上爬。你從小就被李道虛收養,想來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有些時候,我很慶幸,多虧有她陪在我的身旁,我才能走完這段路,才能登堂入室,才能步步登高。」宋政臉上的表情逐漸柔和了下來,似乎在回味和緬懷着什麼,就連嘴角都不知不覺翹了起來。可緊接着,他神色一變,「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與我越來越疏遠,她越來越沉默寡言,我問她,她也不說,總是很悲傷的樣子。後來,我也明白了,她大約是不喜歡其他的女人。」

李玄都緩緩開口道:「宋先生,聖君的確對我提起過這段往事,不過與你所說的不大一樣。」

宋政一怔,問道:「哪裏不一樣?」

李玄都輕聲道:「聖君說,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恰恰是你們兩人最落魄的那段時光,是你向她豪言莊嚴的時候,也是你認為最不堪回首的那段時光。」

宋政一怔。

李玄都繼續說道:「不知宋先生還記不記得,聖君也說過一些自己的暢想,那時候的她可不像今日這般,只是想要一棟好幾進的宅子,要麼是帝京的,要麼是金陵府的,最好是依山傍水,再就是置辦什麼樣的傢具,造什麼樣的園子。而每每這個時候,宋先生就會嘲笑聖君的格局太小。」

宋政沉默了。

一個說到興奮處會不斷用雙手比劃的女子形象出現在他的眼前。

宋政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長長嘆息一聲,「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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