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佈局

第二百零一章 佈局

如果說誰是秦素最討厭的人,韓邀月一定是當之無愧,以至於讓秦素有了恨屋及烏的想法,只要與韓邀月做對之人,秦素反而會生出幾分莫名的好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大抵就是如此。

只是秦素可以這樣想,李玄都卻不能這樣想,他作為掌舵之人,想得要更深、更廣,他又問道:「韓邀月好色,我是略知一二的,慕容師姐當年是名傳天下的美人,就算年幼,也定然是個美人胚子,被韓邀月看上,不足為奇。後來她為岳母大人所救,為了報恩,任憑岳母大人驅策,也說得過去,只是我還有一點疑問。」

白綉裳道:「紫府但問無妨。」

李玄都道:「人無癖不可交,我李玄都是如此,包括大天師和家師也都是如此,或為名,或為利,或為情,或為欲,或為志向報復,無非是所求不同罷了,這位慕容師姐所求為何?總不能就這般過上一輩子。」

白綉裳不由笑道:「好你個李紫府,你知道她想要什麼,求什麼,你就有辦法投其所好,從而控制她,對不對?」

這番話說得誅心,李玄都也不否認,只是道:「我做事從來都是成人之美,而不奪人所好,若是石前輩和閣臣完全沒有這個心思,我也不會強人所難,既然有這個心思,我便順水推舟,推上一把,就如當年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一般。」

白綉裳嘆息一聲,「難怪海石先生說你是個小司徒玄策,今日你撮合『血刀』和『血觀音』,倒是像當年大先生撮合我和秦清了。」

秦素看了李玄都一眼,警告他不許再拿自己父親說事。

李玄都只好轉開了話題,「還是說回這位慕容師姐,當年穆宗皇帝突然駕崩,新君年幼,四大臣和太后、晉王共同主持朝政,在這個時候,各方派人進入帝京,都在情理之中,可天寶二年之後,帝京局勢就趨於平穩,岳母大人留下了這顆暗子,用意幾何?」

白綉裳嘆息一聲,「沒有紫府想的那麼複雜,我不過是下閑棋、少冷灶。落下一顆閑子,當時看來沒什麼大用,說不定以後就能反敗為勝的關鍵,如今機會不就是來了?紫府也要防備別人在你的身邊下閑棋就是。」

李玄都點了點頭,「是,多謝岳母提點。」

「至於慕容畫到底想要什麼。」白綉裳遲疑了一下,「她是想要報仇,所以當初我要她留在帝京的時候,她沒有半點遲疑,立刻就答應下來。她的仇人就在帝京城中。」

白綉裳沒有說仇人是誰,李玄都望向秦素,有些考她的意思。

秦素開口道:「她的仇人是謝太后謝雉。」

李玄都立刻問道:「為什麼?」

秦素猶豫了一下,說道:「直覺。」

李玄都又問道:「沒有平白無故的直覺,你這個直覺的由來是什麼?」

秦素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關鍵在於她的忘情宗出身,韓邀月已經死了,不可能是她的仇人,那麼說明她的仇人另有他人。她離開忘情宗時的年紀不大,說明她之前一直都留在遼東,就是紫府,少年時也只能在齊州和河朔之地歷練闖蕩。既然她的仇家先在遼東,後來又在帝京,那就是真傳宗和渾天宗了,這兩宗都是聽命於太后謝雉。」

白綉裳讚賞地看了秦素一眼,「難怪秦清願意把忘情宗交給素素,素素的確有過人之處。」

不知為何,白綉裳不願稱呼秦清的表字,一直都是稱呼其名,不過

秦清也並非真名,他的本來名字是秦道正,後來才改為秦清。從這一點上來說,倒也算不上直呼其名。

不管怎麼說,白綉裳成為秦素繼母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秦素在聽到長輩的誇獎時,還是有些不大好意思,輕聲道:「白姨過獎了。」

白綉裳故意嘆了口氣,玩笑道:「紫府一口一個岳母大人,估計過兩天就能改口去掉那個『岳』字,素素卻是一口一個白姨,不知道的還以為紫府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兒媳。」

秦素看了李玄都一眼,小聲道:「還沒成親,他……他……不要臉。」

李玄都啞然失笑,記得剛相識的時候,秦素最常說的三個詞,分別是:不要臉、登徒子、壞東西。不過自從兩人定親之後,秦素就很少說了,此時乍一聽到,還有些親切和懷念。

白綉裳忍不住笑出聲來,只覺得有這樣一個麵皮薄的女兒卻是有趣,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有李玄都這個做丈夫,可是有些不厚道。

玩笑之後,白綉裳轉回正題,「素素說的沒錯,慕容畫的仇人正是謝太后,謝雉能周旋於西北和遼東之間,又進入深宮大內,先是斗敗了那麼多嬪妃,又勝了四大臣,可見其手腕。手上不沾血是不可能的,早年的謝雉,下令殺過一些人,其中就有慕容畫的父母,也不能說故意針對,算是殃及池魚。謝雉何等身份,當年交好秦清,又背靠地師,如今更了不得,與老李先生也有些關係,誰也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就去與謝雉為難。我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當年紫府在河朔之地也殺了不少人,可現在還有幾個敢來找紫府報仇的?」

李玄都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這個說法。

白綉裳藉著說道:「無論是秦清,還是韓無垢,都不可能為了一個小丫頭去得罪謝雉,她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就憑藉自己的姿色,故意接近忘情宗的少主韓邀月,從韓邀月的手中得到了『太上忘情經』的副本,然後趁著韓無垢身死局勢混亂之際,逃出了忘情宗。當時宋政趁機發難,秦清接任忘情宗的宗主之位,要忙着對付宋政,自然顧不上這麼一個小丫頭。至於我為何會出現在遼東,紫府應該知道才是。」

李玄都點了點頭,「知道,當然知道。」

韓無垢在垂危之際找到秦清,懇請秦清接任忘情宗宗主,秦清身為遼東五宗的盟主,又是至交好友的請求,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於是韓無垢返回忘情宗之後,直接公開此事,明傳江湖,不給旁人事後再說三道四的機會。三個月後,安排好身後事的韓無垢坐化身死,秦清不顧西北五宗的反對,廣發請帖,召集各路江湖朋友,在忘情宗的忘情宮中舉行升座大典。

此事引得整個十宗震動,無道宗派遣出當時還是五王中的百蠻王、陷空王、七殺王,又有牝女宗、陰陽宗、皂閣宗、道種宗的二十餘位長老,氣勢洶洶而來,向秦清問罪,同時也意在以「規矩」之名阻撓秦清接位。只是出乎無道宗意料之外,正道十二宗中的清微宗、法相宗、太平宗、慈航宗、玄女宗卻是遣人來賀,再加上秦清麾下的遼東五宗,一時間竟是被反壓一頭,最後還是讓秦清得以就任忘情宗的宗主之位。

當時慈航宗就是白綉裳親至道賀,所以她才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遼東,並且救下了慕容畫。

李玄都想到這些陳年舊事,不由搖了搖頭,說道:「一切都明白了,白宗主把她留在了帝京,也正合了她的心意,仇恨的力量竟

是如此強大,能讓一個人忍受不能忍受的,十數年如一日,並甘之如飴。」

秦素驚訝道:「這些話可不像你說的。」

李玄都道:「是金帳老汗說的。」

秦素想起一事,「對了,怎麼沒見也遲。」

李玄都回答道:「我讓他去太平宗押運犯人了,他會在楚州與我們會合。」

秦素「哦」了一聲,自從用過「太上忘情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她都有些無精打采,沒有精神去理會這些事情,一直都是李玄都安排處理,直到此時,她才發覺少了一個人。

白綉裳忽然問道:「紫府呢,紫府之所以做這些,也是因為仇恨嗎?」

秦素和李如是都望向了李玄都。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們今日既然坐在這裏談,自然是道同可謀,那我就送給你們一句話,也是勉勵我自己。」

白綉裳道:「紫府請講。」

李玄都清了下嗓子,道:「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李如是望向李玄都的目光中滿是仰慕和崇敬,這便是他追隨李玄都的道理所在。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白綉裳喃喃自語道:「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好,好,好,紫府胸襟,非常人可比。」

李玄都微微低頭,「岳母大人過譽了。」

白綉裳搖頭道:「不是故意吹捧你,而是的確如此。仇恨固然可以給你堅持下去的力量,但也會蒙蔽你的心智,遮蔽你的雙眼,紫府能不以仇怨處事,對於追隨紫府的人來說,自然是極好的。」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說道:「請問岳母大人,如何聯繫上慕容師姐?」

白綉裳說道:「這些年來,她羽翼豐滿,就是我,也不能處處拘着她。她藉著內閣次輔的權勢在帝京發展自己的勢力,開辦了一家行院,名為梧桐樓。裏面有些女子是她安排人挑選訓練的,這些女子跟客人接觸時,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套客人的話。能去梧桐樓的,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從這些人身上下手,可以洞悉帝京城的局勢變化。另一個是,效仿了牝女宗的做法,把一些女子專門嫁給達官貴人做小妾,從而可以收集到各大權貴的情報。」

拋開「天樂桃源」不提,帝京和金陵府是行院最多的兩處地方,一、二等行院的名字以「院」、「館」、「閣」為主,三、四等行院多以「室」、「班」、「樓」、「店」、「下處」命名。

在帝京城中,一等行院有:環采閣、金美樓、滿春院、金鳳樓、燕春樓、美仙院、慶元春、梧桐樓。二等行院有:瀟湘館、美錦院、新鳳院、鳳鳴院、鑫雅閣、蒔花館、蘭香班、松竹館、泉香班、群芳院、美鳳院。三等行院有:茶華樓、三福班、四海班、貴喜院、桂音班、雲良閣、金美客棧、怡香院。四等行院有:久香茶室、聚千院、貴香院、雙金下處、全樂下處、月來店下處等等。

梧桐樓便在一等之列。

白綉裳取出一塊白玉材質雕刻蓮花紋樣的小巧令牌,說道:「慕容畫是梧桐樓的幕後老闆,掌柜是我的人,只要帶着我的信物,就可以聯繫上她們。」

李玄都接過令牌,又交給李如是,吩咐道:「云何,你在楚州下船,立刻就去安排。」

李如是雙手接過令牌,恭敬應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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