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七隱士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七隱士

追根溯源,道門祖上都有過起兵的歷史,當年全真道祖師領兵抵抗金帳大軍,太平道更不用說了,曾經佔據半壁江山,就算看起來最規矩的正一道,當年也曾割據自立,只是最後被招安了而已。

所以虎禪師的這番話不能說錯,亂世的時候,道門天然具有優勢,盛世則是儒門具有優勢。當年大魏國勢鼎盛的時候,天下英才盡入儒門彀中。僅僅是一個青鸞衛都督府就能壓得江湖抬不起頭來,可自從心學聖人離世之後,大魏國勢轉頹,儒門的老人太多,新人難以出頭,沒有進身之階,於是大量人才湧入道門之中,使得道門經過多年蟄伏,雖然仍舊四分五裂,但勢力益發龐大,西北五宗已經繼承道門老祖宗的傳統,割據自立。其他幾派道門也是蠢蠢欲動。

聽到李玄都的問話,虎禪師回答道:「七位隱士,包括貧僧在內,年紀都已經很大了,我們是聖人選出來的。」

李玄都一怔,問道:「聖人?是那位心學的聖人?」

「正是。」虎禪師點了點頭,感慨道:「聖人是明雍初年走的,一甲子的時間匆匆而過,當年那些年輕人也變成了垂垂老朽,可聖人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

李玄都問道:「我不明白,為什麼七位隱士要藏於幕後,而不是站在台前。」

虎禪師反問道:「尊師李道虛不是也喜歡藏在幕後嗎?」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話鋒一轉,「在帝京之變的時候,以及穆宗皇帝駕崩的時候,七位隱士為什麼不出面?」

虎禪師說道:「既然隱士,關鍵就在於一個『隱』字,如果什麼事情都要我們七人出面,那麼我們為什麼要做隱士?三大學宮、四大書院,我們七人分別去做學宮大祭酒和書院山主,難道不好嗎?」

李玄都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問道:「那麼七位隱士出面的條件是什麼?」

虎禪師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道:「儒門是儒門,朝廷是朝廷,我們七人出面看似與朝廷有關,實則沒有關係,只與儒門有關係。」

李玄都愈發疑惑,「朝廷是朝廷,儒門是儒門,可為什麼皇帝落水、寢宮火災會與七位隱士有關?」

虎禪師淡然道:「因為有些皇帝真把自己當做天子了。」

李玄都長長嘆了口氣,「我明白了。」

虎禪師笑問道:「清平先生當真明白了?」

李玄都道:「誰若危害到儒門,誰就是七位隱士的敵人。」

虎禪師呵呵一笑,「也可以這麼說,我們七人是儒門的守門人,奉了聖人的命令,看住這個家。不過日久人心變,聖人畢竟已經走了多年,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儒門如何,就拿貧僧來說,早已不過問儒門之事了。」

虎禪師撇清自己,李玄都卻不敢完全相信。他心中明白,虎禪師今天之所以如此痛快,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在他身旁坐着的這位大天師張靜修,畢竟是當世間有數的長生地仙,親自登門拜訪,不管怎麼說,虎禪師也

要給幾分薄面。

李玄都想了想,再問道:「方才禪師提到了幾個人的名字,分別是:青鶴居士、赤羊翁、金蟾叟,再加上虎禪師,共是四人,還有另外三人,不知應如何稱呼?」

「既然清平先生開口相問了,那告訴清平先生也無妨。」虎禪師說道:「另外三人,分別是:白鹿先生、紫燕山人、龍老人。」

李玄都輕輕默念了一遍七人的稱號,「虎禪師、青鶴居士、赤羊翁、金蟾叟、白鹿先生、紫燕山人、龍老人。」然後李玄都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這七人的名稱都與動物有關,而且除了虎禪師和龍老人之外,其餘五人又都有顏色有關。

李玄都略微平復心境,「還要請教禪師,諸位隱士名號中的虎、青鶴、赤羊、金蟾、白鹿、紫燕、龍,有何種含義?」

虎禪師放下右腿,端正了坐姿,既無名士風度,卻也不像佛門高僧,說道:「我們七人的自號並未一直不變,年輕的時候自號某某老人,也着實怪異,當時的貧僧沒有出家,更不好稱為禪師,那時候的貧僧被人稱作『胡先生』,古月胡。」

李玄都皺起眉頭,陷入沉思之中,過了片刻,緩緩說道:「『胡』字諧音『虎』字,虎禪師就是胡禪師,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禪師俗家姓胡?」

虎禪師笑道:「都說清平先生才思敏捷,今日得見,果真不俗,貧僧佩服。」

李玄都繼續說道:「以此推論,青鶴對應藍或者何,因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鶴』字諧音『何』字;赤羊對應朱或者楊,赤色即是紅色,也就是硃色,『羊』字諧音『楊』字;白鹿對應白或者鹿,紫燕對應燕,未曾聽聞有紫姓之人;金蟾對應金,龍對應龍。」

虎禪師忍不住拍手道:「雖未全中,但也相去不遠,最早的時候,我們七人便是被稱之為胡先生、藍先生、朱先生、白先生、嚴先生、金先生和龍先生。不過年紀大了之後,又各自取新的自號,不外乎就是這個山人,那個老人,亦或是翁、叟、居士。」

李玄都點了點頭。

虎禪師看似說了很多,實則不多。就算李玄都知道了七位隱士姓什麼,也可不能通過這些姓氏猜測出七人的來歷,到現在為止,李玄都仍舊不知道除了虎禪師之外的另外六人是什麼相貌,更不用說性情秉性、能力高低,如今又在何處。

虎禪師說道:「自從明雍年間事敗之後,我們七人就分散到天下各地,除了三年一次的聚會,再無其他聯繫,當然,也會有私下的見面,不過只是兩三人罷了,天寶六年的時候,我們剛剛見面一次,就是在這座大報恩寺中,我記得白鹿先生還出手幫官府擒住了秦襄。」

李玄都一驚,他當然記得此事。秦襄打算前往遼東,結果被兩大總督阻撓,最終在一次鴻門宴上失手被擒,當時的說法是秦襄中了從妙真宗流傳出來的「返魂香」,不曾想竟是七位隱士之一的白鹿先生的手筆。至於那時候的李玄都,不能說是無名小卒,卻也算不得什麼了

不起的大人物,自然不會入七人的法眼。

李玄都問道:「捉拿秦襄與儒門有什麼關係?」

這話剛一出口,李玄都就知道自己多此一問,如今遼東已經成為儒門的心腹大患,儒門怎麼會允許秦襄前往遼東。

果不其然,虎禪師回答道:「自是有關係的,不過並不值得我們特意出手,只是遇上了,順手為之。」

李玄都自嘲道:「幸好那時候的玄都只是一個無名小卒,若是也被七位隱士順手拿下,就沒有今日的清平先生了。」

虎禪師看了李玄都一眼,說道:「民間有一句俗語,叫作:『花錢難買早知道。』如果早知道,把地師除去,把大天師除去,把老李先生除去,把澹臺雲除去,那不是更好?」

李玄都一怔,只得點頭承認道:「禪師所言有理,若是沒有大天師,僅憑晚輩一人,也不能在此地與禪師同席而坐。」

虎禪師微微一笑,「清平先生言重了。」

李玄都問道:「禪師說了這麼多,難道不怕另外六位隱士怪罪禪師嗎?」

虎禪師搖頭笑道:「我只是說了七個名字而已,天下之大,就連我也不知道他們六人如今身在何處,就算先生遇到了,僅憑一個名字,也未必認得出他們。退一步來說,就算我不說,先生也會從張天師的口中知道我們七人存在。那麼說與不說,有什麼差別嗎?」

李玄都點了點頭,承認虎禪師此言有理。而虎禪師的言外之意也很清楚,他言盡於此,其他的事情,他是不會多說半句的。

李玄都也沒有不識趣地深問下去,只好說道:「多謝禪師答疑解惑。」

虎禪師端起茶杯,將杯中的殘茶飲盡,輕聲說道:「茶涼了。」

李玄都愣了一下,隨即轉頭望向大天師張靜修。

張靜修緩緩起身,說道:「叨擾禪師,告辭。」

李玄都也隨之起身,行了一禮,「告辭。」

此時的虎禪師終於沒有了名士做派,像一個真正的僧人,起身雙手合十,「恕不遠送。」

李玄都和張靜修離開了此地,又進入到碑林之中,走出很遠之後,李玄都才問道:「大天師,你早就知道這些事情嗎?」

張靜修回答道:「知道一些,比如武宗皇帝落水之事,世宗皇帝遭遇宮變之事。」

李玄都輕輕嘆息一聲,「沒想到那位心學聖人在離世之前還專門留下了七人,當真棘手。」

張靜修看了他一眼,「這七人萬不可小覷半分,紫府切記。」

李玄都重重點頭,又道:「虎禪師說武宗落水是金蟾叟的手筆,而世宗遭遇宮變則是赤羊翁的手筆,辟帥被擒是白鹿先生順手為之,最近青鶴居士剛剛來過大報恩寺,那麼金陵府中的變故應是因他而起,那麼我大師兄司徒玄策被人襲殺,又會是誰的手筆?」

張靜修道:「可能出手一人不止一人,也有可能是未被虎禪師提及的龍老人、紫燕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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