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與其說是徒弟,更是棋子吧

第一百五十章:與其說是徒弟,更是棋子吧

聽說劉牧雲脫險逃了,沈鈺成為此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檀兒打探消息回來后如是說,就連李庸也免不了被狠狠詰難,出門時額上一片青腫,一臉茶漬,是被他擲杯子砸的。

平嫣正在哄佛生玩兒,「凡事都有轉機,看來我們的轉機要到了呢。」

「姐姐想怎麼做?」

「你找個時間告訴黑袍人,就說我與劉牧雲約定好了明日初曉在城西關公廟見面,我生怕一路耳目危險,還請他沿途護送。」她搖著撥浪鼓,眸間寒星如聚,一墜而過,「既然他們讓我不得安生,那大家都不要安生好了。」

與劉牧雲私見不是在今晚嗎?檀兒想着,忽然明白了什麼。

劉牧雲果然沒有失約,他在那條衚衕的一家小酒館里喝着悶酒,對面坐着的是柳三春,兩個人明明坐在一張桌子上,卻彷彿隔着大江大河似的,竟像是誰也看不見誰。這是她自師娘死後,第一次在師父的身上看到了老態龍鐘的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三春才開口道:「十年過去了,我都快要你長什麼樣子了。」

劉牧雲滿飲杯中酒,似有了幾分薄醉,「我也是如此,真是不敢想像,這麼快已經十年了。」

他坐在那裏,有一種病態枯朽的寂靜,像泊在老橋黑水裏的一葉扁舟,周圍都是活着的景緻,唯有他是死氣沉沉的。劉牧雲真的快要認不出他了,想當年的柳椿,狷狂恣意,張揚熱烈,俯仰天地間豪氣萬丈,有着像太陽一樣令人無法忽視的光芒。

柳三春似乎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斟酒淡淡道:「當年那人已經死了,你還愧疚什麼?」

是啊,那人已經死了,現在坐在他面前的只是柳三春,是從柳椿的血肉碎骨里長出來的一個新的人。

「我不後悔,路是我自己選的,我總要走下去。」他想起噩夢深處的一幕幕,背上竟一如既往的冷汗淋漓,他冷笑幾聲,「你輔佐的嶺南和慕家一樣,註定了敗落,金武死了,嶺南六省終逃不過四分五裂的結局,這亂糟糟的天下,慕家和蝶火控制不住,你蝶刃也控制不住!」

柳三春垂眸,盯着杯麵,澄碧的酒色,像一面銅鏡,偶爾幾處無傷大雅的暗力推動,淺淺漾起幾圈漣漪,還能成得了什麼氣候。他說的可不對,這天下哪有亂糟糟,不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規整有序的運行着么。

「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而今物議嘩然,再加上嶺南的施壓,慕家倒台是板上釘釘了,慕家一倒,江北為了永絕後患,會對蝶火趕盡殺絕!」他語氣中漸染上了幾分酣暢凄厲的血色,「當年你蟄伏五年,害了蝶刃那麼多條人命時,是否也曾想過有朝一日,蝶火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劉牧雲未置可否,只是疏懶的諷笑幾聲,「你以為你贏了嗎?我們誰又贏了呢?不過都是半斤八兩,誰又能一手遮住這天下?」

柳三春輕笑道:「照如今來看,我是沒有贏,可你,輸定了!」他親自為他斟了一回酒,語氣淡和彷彿只是敘述,「十年前我就告訴過你,若我們此生不見,那便天高水遠,若再見了,你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劉牧雲毫無懼色,神情閑散的啜着他斟滿的那杯酒,「看來我必死無疑了。」眯起雙眸,似在回味,「你真是好深的算計,竟是從十年前就開始佈局擺棋了。怪不得那個讓沈家兩兄弟爭得死去活來的小丫頭也會用燒毒法解蛇毒,原來她是你的徒弟,與其說是徒弟,倒不如說是棋子更貼切一些吧。」

柳三春捏在茶杯上的手指微微泛起了白。他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當年許家一門慘遭火焚的那晚,你也在吧,你想趁亂去偷青銅盒子,可惜啊,沒有找到。其實在那之前,青銅盒子就已經被青運幫的人盜走了。可總不能無功而返吧,於是你就想起了那個傳言,便救走了許家大小姐許平嫣,只要她在你手裏,誰能打得開青銅盒子?」

「是,這棋局是我十年前就佈下的,各處落子都是我親自添的。」柳三春掀眼盯住他,清冷如霜,語氣卻愈發尖銳刻骨,「她是我的棋子,連白衡,花牡丹都是,只是他們都不知道而已。你現在和我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你以為你還能活着出去么?」

劉牧雲大笑淋漓,幾乎要上氣不接下氣,「我既然決定要見你,就沒打算活着出去。只是你也要讓我死的明白點,我怎麼也想不通,你既然效忠於嶺南,怎麼會默認她去殺董國生?怎麼會特地跑清遠鎮一趟,向易逢君坦白她的身世,說出開啟青銅盒子的辦法?有高手如雲的蝶刃相護,而你也在,金武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死在你的眼皮底下?」

柳三春慢慢悠悠的自袖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瓷瓶,往酒杯中傾倒出一些粉末,再提壺滿注清酒,拈起酒杯上前幾步,遞到他眼下,「你死了就會想通了。」

電光火石間,劉牧雲豁然通透,醍醐灌頂一般,驚得他頭腦嗡鳴。他瞪大雙眼望着柳三春,干張嘴,很難說出話來,許久才迸出幾字,「原來蝶刃真正效忠的是......」

不及他說完,柳三春已冷笑傾杯,將那杯毒酒灌進他喉嚨里。

劉牧雲咕咕嚕嚕幾聲,眼睛裏血絲如織,仍舊死死盯着他,不肯服輸的模樣。

「怎麼樣?這毒入腹中,腸穿肚爛,很疼吧?就權當你為我蝶刃那麼多條人命,還有秀真贖罪吧,她臨死前都還在怨你恨你。」他側身起開,劉牧雲直撲到地上,癱如野犬,七竅滲血。

柳三春低拋視線,目色里卻並沒有多少恩怨已了的輕鬆暢意,反而靄氣更深,使他自己都說不清此時究竟是懷着一種怎樣的心情。門外秋月無聲,庭階露重,他瞧著今夜的景色與十五年前的那晚一般無二,他一打開大門,就會看到門外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孩,他們相見恨晚,志趣相投,很快就結拜為形影不離,肝膽相照的兄弟,勵志要匡扶亂世,肅清河山。可他怎麼也不曾想到,那晚他領進門的,是一柄會讓蝶刃遭受滅頂之災的屠刀。

他轉身離開,腳步飛快,走到月光之下,水銀一般淌動着的月色,像泛澀發潮的往事,他的眼尾微濕,是露水太重了。他在想,倘若那晚他沒有打開大門,沒有看到躺在門外奄奄一息的他,沒有惻心領他進門,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將會不一樣,是不是忍辱負重,血淚交織的這十年,連在夢裏都不會出現?

他問自己,只是失笑。他還能問出什麼呢?唯一能回答這個問題的柳椿,不是早就死在十年前的血泊里了嗎。

平嫣滿臉是淚的跑出來,掐住他幾個穴道,使他能夠清醒一些。

柳三春的背影與夜色融為一體,像一片淡青色的孤魂。劉牧雲仍執著的望向他的方向,血糊亂了他雙眼,天地間都是黏稠深艷的紅色。那年血流成河,也是在這樣的深夜裏,血凝在磚縫草木間,像紅霜一樣。他看見躺在血泊里的柳椿,想起當年躺在大門外的自己,終究是沒能狠下心,趕在蝶火來清場之前,偷偷將他背了出去。

可是他並不後悔那樣做,儘管落得了今日這樣的下場。他想那五年他是真的把他當成兄弟來看的,只是立場不同,陣營不同,他們為這樣的亂世拋頭顱灑熱血,卻恰恰是這樣的亂世害了他們。

「秀真......」他抬起手,似乎要抓一把虛空的什麼,猛然一用力,連空氣都不曾在他掌中多停留片刻,他忽然淚如泉湧,「秀真,也許我真的錯了。」

他閉上雙眼,蝕骨灼心的疼痛茫茫一片,光亮的盡頭,似乎走出一個人,他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覺到她就是秀真。那是他的妻子,他卻從來都不曾是一個合格的丈夫,所以她發了那樣毒烈的誓言,要生生世世與他不復相見。

月波粼粼,夜色杳杳。

「今晚的月色真美......」

「和當年一樣......」

他微微笑着,在回憶的鮮衣怒馬中斷了氣。

平嫣嗚咽出聲,她明明身在屋裏,那一層秋露一層霜華卻像是都結在了她身上,她不住發抖,滿腦糾纏着,滿腦空白著。

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聶彩蝶趕來。她木木愣愣的瞧著,像局外人一樣,看聶彩蝶對着劉牧雲的屍身下跪叩首,隱忍啜泣。哦,她差點忘了,她最不可能是局外人,她的師父自救她之日起始,就把她推進了這盤棋局裏。

聶彩蝶坐到她旁邊來,環抱雙膝,神情寂寥而平靜,「你想聽完整的故事嗎?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死無疑,就讓我將一切都告訴你。」

平嫣不答,她雙眼裏盛滿了月光,那月光和淚混在一起,正慢慢地枯涸。

「那時大清朝還沒有滅亡,蝶火蝶刃這兩個組織已經形同水火,誰也容不下誰,誰也看不起誰。政體變革大勢所趨,他們不再輔佐皇帝重臣,轉而去尋求那些能夠挽救天下危亡的革命志士,助之謀划大業。那時蝶火組織的宗主叫劉匡,此人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他把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兒子毒打一頓,扔去了一戶家門口,就是劉牧雲,當年他十七歲,被十六歲的柳椿所救,兩人結為兄弟,手足五年。這五年間,柳椿將他引薦入蝶刃,兩人還同時愛上了組織中一個叫秀真的姑娘,最終秀真選擇了劉牧雲,柳椿雖心痛,卻仍待他一往如初。」

「後來,秀真懷了孩子,她無意間看到了一封密信,才知道原來他是劉匡的兒子,潛藏五年,只為時機成熟后將蝶刃一網打盡。她將此事告訴了柳椿,可柳椿怎麼也不肯相信,就去質問劉牧雲,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當晚正逢蝶刃四年一次的集會,幾乎所有的蝶刃成員都在,劉牧雲就把柳椿親手研製贈送給他防禦外敵的那瓶毒藥下進了飯菜里,當時蝶刃的宗主是柳椿的叔父柳知著,他反應過來,帶領殘部拚命抵抗,都沒能逃得了一死。」

「那晚蝶刃遭受巨創,逃出去的寥寥無幾,劉牧雲偷偷將重傷的柳椿送了出去,也就是在那晚,秀真的孩子流掉了,她以死相逼,最終劉牧雲答應放她與柳椿一起離開。」

「你的師娘,是叫秀真,對嗎?」

平嫣扭頭看着她,眸面如霜,隱約肅殺,「你們告訴我這些,究竟是為什麼,我可不相信你們只是單純的想要讓我看清真相!蝶刃手段高深,蝶火也不相上下吧。」

「自然是有目的。」聶彩蝶異常鎮靜,「只有你能幫助慕家擺脫困境。」

「我之前幫你們,是因為我想和蝶刃聯手,為沈鈺痕報仇,可現在蝶火已經沒什麼價值了,我不想和你們這些不要命的一起往火坑裏跳!」

「你以為你還有別的選擇嗎?」聶彩蝶反問道,掏出一封信,「這封信是白衡給我的,你知道當初在清遠鎮沈鈺成囚禁了他那麼久,為什麼不敢殺他嗎?就是因為這封信,這封信里寫着你師父和江北的秘密。難道你不想看看之後,再回復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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