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6 春日至

936 春日至

而他心神動蕩間,閃躲不及之下,左臂忽被人從身後刺穿。

繼曉咬牙反擊,然那木魚聲一聲聲敲著,讓他根本無法集中心神。

再加之動用如此大範圍的障眼法,及先前對昭豐帝施用的攝魂術,都損耗了他大量的精神力。

隨着木魚聲響,火勢一點點在變弱。

「師弟,你還不願認輸嗎——」

無名大師看着僧袍之上血跡斑斑的繼曉,念了句佛。

繼曉後退數步,獰笑道:「這麼多年……我還以為你早死了,當初在天門山寺時,我就該早日送你下去同師父團聚才是!」

無名大師無奈搖頭。

繼曉驀地抬手,揚起一陣薑黃色粉末。

眾人急忙掩住口鼻相阻。

而繼曉趁此時機已經疾步出了內殿。

殿外已有數隊禁軍趕來,禁軍統領抬手冷聲道:「繼曉妄圖刺殺聖駕,速速將其拿下,若有反抗,當場誅殺!」

瞬息之間,百名禁軍持刀逼近,宮牆之上弓弩手蓄勢待發。

剛逃下漢白玉石階的繼曉緩緩止步,環顧四下,帶血僧袍被夜風鼓動而起,看起來觸目驚心。

他不能死,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哪怕這次不幸敗了,可只要他活着,還有命在,就能有拿回一切的可能……他已經找到了天定之人,只要再耐心等一等,等到那一天的到來,待將天定之人的氣運據為己有,那麼這一切終將還會歸於他手!

繼曉這般想着,竟漸漸冷靜了些許。

看着逼近的禁軍,他作勢放下了手中的劍,做出不反抗的姿態來。

禁軍便暫時只將他圍起。

祝又樘帶着無名大師自殿內行出,看向被圍在中間之人,正欲出言命禁軍動手之時,卻聽身側的無名大師開了口。

「師弟,你該認輸了。」

有些話,他今日或許要說透,才能消除對方刻在骨子中的執念。

若執念不斷,恐禍患難除。

「這條路,你從一開始便走錯了,自然怎麼走,都是絕路。放下執念,往生贖罪,方是正道。」無名大師聲音振振,入耳洪亮。

繼曉唇邊俱是諷刺與恨意。

「走錯了?命運不公,我便唯有自己來選!當初,便是師兄偷偷將人放走的吧……不可再妄加干涉命定之人之事,師父的交待,師兄莫非忘了嗎——」

「我放走的人,乃是無辜之人,與命定之人無關。」無名大師念了句佛,神態平靜。

繼曉笑意登時凝滯。

與命定之人無關?!

無名大師嘆息一聲:「當初師父窺得一線天機,乃是天意在此,為蒼生念,需替命定之人避禍,保其平安入世。既為避禍,又怎會毫無應對呢——」

繼曉滿面震驚無法掩飾。

避禍……

應對……

這些他統統不知!

他只知道師父探得天機,南家嫡長女會誕下命定之人!

南氏竟不是他要找的人嗎?!

「真正的命定之人在哪裏!」

他幾乎是失控地怒吼出聲,眼角青筋暴起,彷彿整個人都處於癲狂的邊緣。

這個突如其來的顛覆,比置身絕境來得更加叫他恐懼。

……這說明他這些年來所有的苦心謀划,步步為營,皆是水中月,一碰即空……全是假的!

無名大師微微側頭,看向了身邊的少年。

「阿彌陀佛,天意自有定數……」

繼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琉璃宮燈下,長身直立的少年氣質清貴卓然,深色披風襯得人面容深刻英朗,恍惚望去,竟有幾分不似凡人。

「……」

繼曉眼神震動,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能發出聲音。

不可能……

怎麼可能會是太子?!

然轉瞬間,腦海中卻已閃過了太多蛛絲馬跡。

這個少年實則早已展現出了非同尋常的一面,只是他心中認定命定之人另有他人,下意識地忽略了這一切……哪怕到了最後,也只是將對方視作威脅而已,而不曾想過……對方或許就是命定之人!

他早該起疑的……

尤其是泰山地動之時!

彼時大靖上下無人不稱當今儲君為真龍降世……他為何偏偏不曾多想一層!

為何?!

——繼曉一遍遍在心中怒吼著問道。

「天地如棋局,你置身其中,不服命運,翻雲覆雨皆由你,然想破局而出,卻是妄想。」無名大師道:「師弟,這便是天道,你破不了的,認輸吧。」

哪怕他自認為造出了『變數』,企圖以這變數更改命運,卻不知這變數亦在局內罷了。

「不……我不信!」

繼曉陡然上前數步,神態因激動而扭曲可怖。

數名禁軍見狀立即攻上前去。

「啊!」

數人剛近得其身,卻忽被一陣怪力重重沖開,幾名禁軍應聲痛苦倒地,身上的禁軍服與裸露在外的皮膚皆有着程度不同的灼傷。

燒焦的氣味頓時傳開,這詭異的一幕讓眾禁軍皆變了臉色。

「妖術……」

這定是妖術!

「將人拿下!」

禁軍統領見手下退縮,親自就要帶頭衝上前去。

然此時,卻聽得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靳統領,都退開!」

禁軍統領聞聲望去,只見是太子身邊最常帶着的那位名叫清羽的侍衛發的聲。

「退!」

他一聲令下,禁軍皆往四下散開,大多數皆護在了養心殿前。

下一瞬,四名身穿材質不明盔甲的侍衛拉着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四人輕功卓絕,銅網還未落,人先至地,一人一角將連有粗長銅線的四角借鐵錐死死地插入地下。

待動作極快地做完這一切,閃身退開的瞬間,銅網恰落在繼曉頭頂,將人死死地罩住。

繼曉發狂一般掙扎著,銅網之上甚至可見不明火光迸現,白色僧袍多處碎裂。

此時,隱在暗處的弓弩手齊齊拉動弓弦。

「咻——」

「咻——」

利箭齊發,破風刺入銅網之下。

網下之人身體漸漸僵直,鮮血自口中源源不斷地湧出。

他艱難地轉動着眼珠,似想要去看巍峨的宮殿,又似想銘記仇人樣貌,更像是不甘就此閉上眼睛,他恐懼自己的一切歸於混沌,這世間他想追逐想得到的一切都將變得無法觸及——

可他到底是倒下了。

「嘭!」

一聲墜地巨響,使得四下圍看之人的心終於安穩落下。

「待人氣息絕了之後,立即將屍首焚燒。」

祝又樘吩咐著,看向無名大師:「骨灰便交予大師吧——」

無名大師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後,含笑點頭。

說是天定之人,無論才幹天資還是心性胸襟,確實都非常人可比。

祝又樘轉而將其它善後之事安排妥當,又入殿內看了昭豐帝之後,方才大步離開了養心殿。

他一路走,卻不是回東宮的方向。

身旁跟着的心腹太監也不知他要去何處,卻也不敢多問,直到察覺到:這似乎是去長麗宮的路……

殿下這個時辰貿然去長麗宮,顯然有失妥當。

然而他的疑慮很快便被解除了。

在行到一半之時,太子殿下便停了下來。

確非是意識到這不合規矩,而是——

心腹太監望着同樣迎面匆匆走來,身穿緋色衣裙的少女,不禁大吃一驚。

張姑娘……怎麼像是跟殿下約好了似得!

見得祝又樘,張眉壽腳下更快了些,幾乎是朝着他小跑了過去。

祝又樘望着她,待她走到面前時,卻是伸出雙臂將人擁入了懷中。

張眉壽緊緊地反抱住他,低聲問:「死了嗎?」

「放心,死了。」

「……」

這般親密的舉動,卻又這般過分簡單血腥的對話,心腹太監瞠目結舌片刻,而後默默避遠了些。

張眉壽大鬆了口氣,自他懷中掙脫開,忙看他可有受傷。

見他面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還來不及問,就聽他道:「不是我的血。」

那就好——

張眉壽總算露出笑意,看着他,剛要說些什麼,右手卻忽然被他挽住。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張眉壽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鬆,此時問也不問是何處,只笑着點頭。

二人一路走,雖是春寒陡峭的深夜,卻也渾然不覺得冷。

然而路上祝又樘仍不由分說地將披風解下了系在她身上。

他帶着她來到了宮中最高處,碧霄閣。

這是前世他獨自一人最常來的地方。

二人憑欄並肩望遠,俯瞰著宮中夜景乃至城中萬家燈火。

「大靖終可太平一陣子了……」

少年握著心上人的手,望向遠方說着。

張眉壽轉頭看向少年俊朗的側顏,心中是說不出的觸動。

繼曉死了,她心中的一根巨刺也得以拔除。

眼下除了輕鬆二字,她暫時也想不出其它詞來,但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懂他此時的心情。

他也是懂她的。

所以才會帶她來這裏。

「然日後還需勤勉,不可大意。」祝又樘望着城中燈火,笑着說道,像是在自我勉勵。

張眉壽不禁笑了。

「我陪殿下。」

守好這萬里河山,護好這萬千子民……她會一直陪着他,長長久久地。

祝又樘道了個「好」字,笑着伸出手環住她的肩。

這條路很長,他卻希望能更長些才好。

她便將頭靠在他肩膀上,與他一同眺望遠方。

皎皎明月就在二人頭頂,彷彿觸手可及。

月下萬物俱寂,卻又悄悄生機蓬勃。

因春日已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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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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