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7章 犧牲與傳承
每個人的心理陰影持續時間都不同，駕駛員的，我猜是一個小時。
依稀記得一個小時之前，這名年輕的駕駛員還在用最惡毒的眼神狠狠凝視我，那個時候的他的腦海深處，一定盤旋着數之不盡的惡毒詛咒。
但一個鐘頭以後，這貨消了汗，去了疲，恢復了往日神采，端起水杯暢飲時，還不忘向我敬水，就連他凶神惡煞的眼神也變得平靜與舒緩。
如果他沒有刻意隱藏，那麼他的記仇時間最多不過一小時——這是個老實人。
飛艇在經過很長一段平淡且無聊的航行之後，那座名為維奇堡的巨大海島國度，方才現於眼前。
通過通話水晶，我聯繫上杜威大師，並把成功運回屍體的事情告知了他，與此同時，我也向他坦白了一件遺憾的事，其中一具矮人冒險家的屍體，由於某些原因，要不回來了。
杜威大師聽后，立馬出言安慰我，同時他表示，能夠找回絕大部分屍體，已經是功不可沒，這事兒要換成他來執行，怕是又要引發一場討伐戰了。
我心道好險，若沒及時出手，還不知要有多少冒險家稀里糊塗就丟了性命。
飛艇緩緩下降，平穩的落在着陸點上。
艙門打開，近百衣着鮮明的矮人冒險家，頂盔摜甲，列隊而入。
每隔幾人，就有一個冒險家手上握著可摺疊式簡易擔架，這樣的擔架足足準備了數十具。
在矮人冒險家全部進入到艙門以後，杜威大師也在最後跟了上來。
此刻的他，遠比上一次見面時要憔悴的多，不但人瘦了，就連眼眶周圍都生了黑眼圈，好在精神頭依舊十足。
杜威大師緩步走到我跟前，他的眼中滿是自豪。
我敬了個維奇堡特有的軍禮，高聲道：「報告大師，除一具遺體外，其餘烈士遺體，皆已完整送回！」
「好，感謝你為維奇堡做出的偉大貢獻，你，安小毅，不但是我們維奇堡人的同胞，更是我們的英雄！」
說着，他也向我敬了個軍禮，高聲道：「敬英雄！」
「敬英雄！」
眾矮人齊齊單膝跪地，高聲喝道，聲威浩大，久久不息。
雖然我知道，這是我和杜威大師的一場作秀，但內心裏，還是被小小感動了一把。
開了艙門，一具具屍體被整齊排列艙內，許多人臉上依舊保持着戰鬥時的無畏神情，他們的拳頭緊攥，攥得是如此的緊，就算用力去掰，也無法把他們與武器分開。
他們秉承了矮人族悍不畏死，並戰鬥到最後一刻的光榮傳承，甚至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降臨，他們也沒有忘記祖訓與傳承。
——這就是維奇堡強大的原因。
矮人族繼承了彪悍的戰鬥風格，地精族繼承了聰慧的頭腦與歷代累積的知識，如果能夠一直把這種風格持續下去，要不了幾百年，矮人與地精將會成為和風大陸的主人。
——一如當年的妖精皇族。
烈士家屬早已在飛艇基地等候，他們雖然悲傷，卻仍保持了足夠的理性，在屍體全部運下飛艇之後，所有家屬排成隊伍，逐一上前辨認遇難者的面容。
在找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以後，遇難者家屬不可遏制的痛哭失聲。
悲傷的氣氛瞬間籠罩了整座飛艇基地。
望着這令人心碎的一幕，我不禁深嘆一聲，總覺得莫名難過。
「他們都是英雄，都是烈士，他們窮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只為了在可怕的怪物手中拯救更多生命。」
杜威大師幽幽一嘆：「是我錯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擅自挖掘天族人遺跡，我早該知道的，那些不可思議的上古文明所擁有的知識，並不是我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地精族小老頭該掌握的。」
他說着，掩面痛苦道：「是我打破了規則，這一切都該由我來承受......」
一直以來，杜威大師都以鐵血無情的上位者的面目示人，無論是殺死某些權貴家族，又或者誘導某些人為達成某些事而甘願赴死。
但事實上，這一切都只是偽裝。
如果不這麼做，那些手下將會看透他仁慈的心，並借他的仁慈，肆意填補慾望的深淵。
不需太久，杜威大師的商業帝國就將崩塌。
這是他寧死也不願見到的。
「任何一次殘酷的經歷，都將有人犧牲，這是您曾經對我的教導，我對此也深信不疑，而且他們即便是死，也沒有流露出半點悔意，這就說明他們對於赴死之事並不後悔。」
「義父」我轉向他，沉聲道：「他們沒有畏懼，沒有悔意，並勇往直前，不畏生死，之所以能做到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愛戴着您，信任著您，因為他們知道，即便自己死去，您也一定會善待他們的家屬，善待他們的親人。」
杜威大師閉上眼，緩緩抬頭，他的呼吸很重，也很慢，伴隨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他悲傷的表情就淡了幾分。
數分鐘后。
杜威大師已然恢復了平靜，他勉強沖我一笑：「謝謝你，兒子。」
「不客氣，義父。」
之後的幾天，我隨杜威大師拜訪了每一戶烈士家屬，杜威大師在這一天許下了許多承諾，善待烈士家屬，善待其子女，保證他們會享受到最高規格的待遇。
烈士家屬們感恩戴德，一邊痛哭失聲，一邊感謝杜威大師的天恩。
但我看得出，他們需要的並不是這些待遇，而是犧牲的家人。
就像某個小姑娘，仰著稚嫩的小臉兒，拽著杜威大師的衣角，淚眼八叉的要爸爸。
但死者已矣，生者仍需活下去，因為，他們還有子女在世，他們還有家族需要延續。
拜訪完每一位烈士家屬，再看杜威大師，已然又老了十歲。
滄桑的臉上帶着淚漬，擦也擦不凈，抹也抹不完。
今天，註定是一個悲傷的日子。
「兄長，你可以悲傷一天。」
皇宮裏，地精王安慰杜威大師，道：「但明天開始，就不能再被傷了。」
矮人王不太明白地精王話里的意思，失去了一整支精英小隊的他，眼圈都是紅的，在聽完地精王的話后，憤然反駁地精王：「憑什麼？你憑什麼不讓大哥哭？如果悲傷了，難過了，還要像沒事人一樣在心裏藏着，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