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家庭都一樣(2)

哪個家庭都一樣(2)

但是,看了殘疾的長子寫在賀卡上的這一段話,我和妻子都大吃一驚。媽媽,祝您生日快樂。今年五十六歲的人好像在逐漸增加。請多保重身體,不要感冒。我不會寫很大。我的文章不太好。每天,我喜歡傍晚。因為端來晚飯。哪個家庭都一樣。說是傍晚,其實就是五點。每周星期三,就去牙科醫生那裏,我會注意的。我不太害怕。從性格上說,光是一個十分認真的人——他對我表現出明顯的生氣,一般都是因為我對他開玩笑有點過火。從幼年時期就是如此。他為了使說話或文章具有幽默感,雖然其中也有無意識的風趣,但往往刻意追求。因為寫賀卡是在年初,他想今年肯定還有許多人和母親一樣過五十六歲生日。的確是這樣。但是每天也都有人進入五十七歲,他裝做沒有意識到的樣子。這顯然是光想製造的幽默。今年五十六歲的人好像在逐漸增加。每周星期三坐電車去牙科醫院看牙,這是光的現實生活。他小時候就牙齒不整齊,刷牙不幹凈,經常出現問題。也曾經全身麻醉后同時拔去幾顆牙。那次我也非常緊張,不亞於他出生以後不久做頭蓋骨手術的情景,一直坐在候診室里等待。進入青春期以後,光開始患癲癇病。由於連續服用抗癲癇劑,副作用日益明顯,牙齦紅腫,出現草莓狀的紅包。因此不敢用牙刷刷牙,他的大部分牙齒開始松晃,口臭也越發厲害。但是,自從妻子帶着光去位於梅之丘的牙科醫師會牙科中心就診以後,在牙科衛生員極其細心周到的指導下,他的牙齦狀況明顯好轉。對於家有殘疾兒的母親來說,牙科中心無異於救助恩人。我在一旁看着光每天晚上使用各種形狀和不同功能的牙刷刷牙時,不由得感受到母子倆付出的努力……牙齦狀況好轉以後,下一步就是由專職醫生拔牙和安假牙。光的牙齒治療已經進入這個階段——其實今天下午我就要陪他去醫院,醫生預先告訴我說這次治療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於是我一大早就開始工作,想趕在去醫院之前把草稿寫出來——光本人好像也很擔心。但是他大概為了讓母親放心,故意寫道「我不太害怕」。光寫的那段話的中間部分大概是這樣的情況:最近岳母經常從作為她卧室的客廳走到大門口,再回到屋門,在大門口和屋門之間來往走動,那樣子像是在等待已經約好的舊時朋友的來訪。只要看見信箱裏有報紙,甚至哪怕是一張小廣告,都要拿到起居室里交給我。她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不論我是在寫作還是看書,都要從椅子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接受。否則她會拿着小廣告一直姿勢端正地站在那裏。即使沒有什麼可送的東西,直至兩三年前,還每天進來詢問家人是否安康。但是現在只是在大門口和屋門之間來回走動,雨天也不例外,弄得門口的腳墊上凈是泥土。我怕她摔倒再次骨折,但是她每三四分鐘就在大門與屋門間來回走動,根本勸不住。心想她是否作為一種有益身體健康的運動呢,只要她願意也就算了。但是光對外祖母的這種舉動——光從職業培訓福利院回來后,總是躺在起居室里聽音樂或者作曲,外祖母在門外走路的動靜聽得十分清楚——好像心裏很難受。岳母的這種走動有時從天一亮就開始,午後稍晚一點時間最為頻繁。為了填寫最近開始接觸的老年人生活照顧中心的管理員送來的調查表,有一天,我一邊工作一邊在稿紙邊上記錄岳母開關大門的次數,結果記到一百多次,只好停下來。一到五點,雖然家人的晚飯時間尚早,妻子就把岳母的晚飯送到客廳。吃過這頓飯,雖然也有例外,但她就呆在自己卧室里,不再出去走動。於是光對外祖母的煩心,至少今天才算是輕鬆下來。我是這樣的感覺,所以「每天,我喜歡傍晚。因為端來晚飯。哪個家庭都一樣。說是傍晚,其實就是五點。」光在這裏想強調,對於自己來說,給外祖母端來晚飯的五點才是最令人高興的傍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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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獲獎者大江健三郎――《康復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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