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法子,干吧!(1)

沒法子,干吧!(1)

這件事發生在光上殘疾人學校中年級的時候,卻如同遙遠的記憶。有一年夏天,我們在北輕井澤的山間小屋裏避暑,我每天帶着光出去散步。這一天來到附近的照月湖畔。野上彌生子女士在回憶錄里談到這個人工湖。她說:北輕井澤的別墅區是戰前法政大學的教職人員開闢出來的。大家成立「水道合作社」,當參加的人數超過一定範圍時,就顯示出巨大的力量。野上女士還寫道:在一年夏季即將結束時,住在當地的別墅區管理人對我說,打算修一個湖。聽起來像是說夢話,也就不放在心上,但第二年果然把草原的小河流堵截起來,形成一個人工湖。野上女士的筆端流淌著愉快而驚訝的神情。我對照月湖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棲息湖邊的一對秧雞誘導出光和家人的第一次會話。光聽了幾年NHK播音員錄製的鳥叫聲和鳥的名字的唱片,卻從來沒有對我和妻子說過一句話。來到北輕井澤的當天傍晚,妻子正在打掃別墅房間時,我讓光騎在我的脖子上,站在岳樺林里,耳邊婉轉着清脆爽朗的鳥鳴。這時,光突然張口說道:「這是——秧雞。」同樣是這個照月湖,同樣是與兒子有關,留在我心中的記憶,時時想起,彷彿促使我賦予某種意義。這就是我在開頭說的發生在那個夏天的一件事。那一天,我帶着光坐上小船,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繞湖一周,回到渡口,正打算登上木板搭成的棧橋時,發生一點麻煩。光從小船上站起來,船一搖晃,他害怕地半蹲下身子,一動不動。我也在船上,鼓勵他勇敢地邁上去。但是,他只是把腳往前稍稍蹭了一下,根本不敢登上棧橋。兩個在這裏打工的小夥子在渡口上用手拉住小船船舷。這時,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滿臉不高興地突然站起來,轉身朝租船的小屋子走去。小船立刻使勁搖晃起來,我猛然跳上棧橋,和小個子的年輕人一起,好不容易把光弄到跳板上。那個時候,我對那個把膽戰心驚地半蹲在船上的孩子扔下不管,揚長而去的年輕人並沒有生氣。否則,我肯定會追上去說他幾句。當時我對這個年輕人極端不負責任的舉動只是感到茫然。那年夏天,我在北輕井澤車站附近的自行車租賃店前又遇見這個小夥子。他一副電視里演藝界人員的打扮,大概是休息時間吧,正和幾個姑娘聊天。我實在不理解,有着這一副大人一樣高大健壯身材的小夥子,在從事那種需要責任心的工作的時候,怎麼居然在關鍵時刻撒手不管呢?每次想到此事,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滿腦子覺得不可思議。我甚至想,隨着時間的推移,今後這類青年——說起來,當年在照月湖渡口的那個小夥子,如今已是中年人了——在我國不僅存在,而且正在不斷增加吧?因為在電車裏、體育俱樂部的更衣室里,或者在與我發表演講的大學會堂不同的角落裏,我都遇見當年照月湖渡口那樣的年輕人。每次我也都如第一次的茫然感覺那樣,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無法理解。儘管我不能肯定,自己在經歷那年夏天北輕井澤發生的那件事之前,從沒有遇見過此類年輕人——甚至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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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獲獎者大江健三郎――《康復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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