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Chapter 23---5

326.Chapter 23---5

洛蘭聽到動靜,急忙跑回去。

紫宴掙扎著說:「時間有限,不要管我!」

「閉嘴!」

洛蘭乾脆利落地把紫宴的機械腿卸下,半開玩笑地說:「能輕一點是一點。」

她背起紫宴,跑了幾步,覺得不對勁,又一腳踢掉自己的高跟鞋,赤着腳沿着通道往前跑。

紫宴俯在她背上,聽着她急促的喘息聲。

雖然洛蘭的體能不錯,但背着一個大男人奔跑,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她的喘息聲如雷鳴,一聲聲敲打在紫宴的心房上。

紫宴想起他曾經看過的一段視頻,駱尋被綁架到阿麗卡塔生命研究院時,獨自一人面對兩個歹徒的堅定和果決。

她們明明是同一個人,他卻眼瞎心盲,只願意承認光明面,不肯直視陰暗面。

如果大樹不紮根於黑暗污濁的泥土中,怎麼可能朝着藍天/朝陽張開枝丫?如果沒有漆黑的天空,繁星怎麼可能有璀璨的光芒?

黑暗並不美麗,卻往往是光明的力量源泉。

突然,洛蘭停住了腳步。

紫宴強撐著抬起頭,看到一滴黑紅色的液體從半空中滴落。

通道頂上有一個洞,一條白色的觸鬚從裏面鑽出來,破洞被腐蝕得越來越大,一條又一條觸鬚像是蛇一般爭先恐後地往外鑽。

洛蘭立即轉身,朝着另一條通道跑去。

白色的觸鬚翻湧蠕動,像是無數條蛇追趕在她身後。

「開門!」

「關門!」

洛蘭背着紫宴堪堪從金屬隔離門中通過,白色的觸鬚被擋在隔離門外。

紫宴駭然:「左丘白的觸鬚怎麼會這麼長?」

洛蘭想到一種刺絲胞動物門的生物,「水螅體組成的僧帽水母,身軀不到30厘米,觸鬚卻有22米長,而且觸鬚上有刺細胞,能分泌酸性毒液。」

紫宴喃喃說:「觸鬚這麼細、這麼長,又有腐蝕性,簡直一點縫隙就可以鑽進去。」

洛蘭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停止腳步。

紫宴問:「怎麼了?」

洛蘭對中央智腦命令:「檢查中央區的換氣系統。」

幾塊虛擬屏幕浮現在身周。

無數白色的觸鬚正沿着四通八達的換氣系統向著四面八方延伸,即使遇到阻礙也靠着腐蝕性的分泌液可以通過。

中央智腦提醒:「異物侵入,已開啟隔離板。」

「能封鎖換氣系統嗎?」

「不行。」

虛擬屏幕上出現了集中在安全區的人,大家密密麻麻擠站在一起,滿面緊張焦慮。如果徹底封鎖換氣系統,肯定會把人活活憋死。

紫宴說:「只能儘快啟動爆炸。」

洛蘭一言不發,背着他快速往前跑。

紫宴不知道僧帽水母的觸鬚有多麼特殊,就算是被砍斷,已經脫離母體,含有毒液的觸鬚依舊能保持數小時生物活性,依舊能毒死人。

只要有一條觸鬚遺漏了,只要有一個人感染病毒,數十萬人就不會有一人倖免。

中央智腦的機械聲傳來:「隔離板只能延緩觸鬚的前進速度,沒有辦法遏制觸鬚,請儘快處理。」

警報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急促。

洛蘭一聲不吭,儘力快跑。

通過一道隔離金屬門后,她停住腳步。

紫宴問:「你幹什麼?」

洛蘭沒有說話,把紫宴放到地上,轉身就要往回走。

紫宴一把抓住洛蘭的手腕,「你要去哪裏?」

「我去殺了左丘白。」

紫宴掙扎著要起來,「我去。」

「你還是老實待着吧!」洛蘭輕輕一推,紫宴就跌回地上,「聽我說!紫姍很有可能還活着。只要左丘白死了,北晨號上的軍人肯定要回阿麗卡塔找辰砂,你帶紫姍去找封小莞。封小莞很了解絜鈎病毒,一定能救紫姍。」

洛蘭想要抽手離開。

紫宴緊緊地抓着洛蘭的胳膊,不肯放開,眼中滿是哀求。

洛蘭說:「放手!」

「不放!」

「你想讓大家都死嗎?」

「不管!我只知道我不想讓你死!」

「你不放手,你和我都會死!」

「不管!反正不許你回去!」

洛蘭氣結:「你是紫宴,能像孩子一樣任性地說『不管』嗎?」

「我不管!」

紫宴抓着她的手,無論如何就是固執地不肯鬆手。

洛蘭用力拽了幾次,都沒有拽開。

紫宴的全身都在顫抖,只有抓着她的手堅如磐石,像是不管發生什麼都絕不會鬆手。

中央智腦的警報聲不停地響着,機械聲一遍又一遍說:「異物侵入,危險!異物侵入,危險……」

紫宴依舊緊緊地抓着洛蘭的手,無論洛蘭如何用力,都掙不脫。

洛蘭眼中驟然有了淚光,「紫宴,放開我!」

紫宴眼中淚光閃爍,咬着牙搖頭。他已經把全部的力氣、全部的生命都凝聚在五指之中,不顧一切地想要和命運對抗。

洛蘭突然展顏而笑,笑靨如花。

「關門!」

金屬隔離門驟然關閉。

電光火石間,鮮血飛濺,噴灑了紫宴一臉。

洛蘭的胳膊從中間被截斷,紫宴手裏只剩下一截斷臂。

紫宴全身劇烈抽搐,握著半截斷臂,凄聲慘嚎。

他掙扎著爬起來,又是用手,又是用頭,用力砸著金屬門,一聲接一聲吼叫,剛開始還能聽清楚是「洛蘭」,後面漸漸變成了不明意義的悲鳴,一聲更比一聲悲痛絕望。

————·————·————

艙門另一邊。

洛蘭臉色煞白,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半邊身子都是血。

她聽到紫宴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卻沒有絲毫停頓,反倒更加堅定地向前跑去。

她一邊跑,一邊大叫。

「左丘白!你在哪裏?」

「明明你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卻因為我功敗垂成,你不想殺了我嗎?」

「左丘白,我救了異變的辰砂,卻沒有救封林,你不恨我嗎?」

……

洛蘭跌跌撞撞地跑回宴會廳。

她仰頭看向監視器,滿臉血污,狼狽不堪。

「林堅元帥,記錄這個屋子裏發生的一切,我有話要告訴全星際的人類。」

站在監控屏幕前的林堅明知道洛蘭看不到、也聽不到,卻雙腿併攏、含着淚敬禮:「是!」

洛蘭下意識用僅剩的一隻手整理了一下頭髮,卻發現手上全是血,把自己弄得更狼狽了。

她站在幾百具屍體中間,一隻手沒了,穿着鮮血浸透的裙子,頭髮蓬亂,臉上滿是血痕,形容狼狽不堪,可是,她背脊筆挺,就好像不管多大的風雨都不能令她低頭彎腰。

「我是阿爾帝國的皇帝英仙洛蘭,很抱歉讓你們看到這麼血腥殘酷的畫面,但之所以有今天,是因為你們每個人、我們每個人的錯誤。長久以來,正常基因的人類把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視作低人一等的異種生物,歧視他們、壓榨他們、奴役他們,沒有人會接受這樣的命運,所以,有了一次又一次戰爭,有了今天最極端的反抗。這一次,我會制止慘劇的發生,但只要現狀一天不改變,反抗就一天不會結束。」

宴會廳的艙壁上傳來咚咚的撞擊聲。

洛蘭面不改色地繼續。

「請英仙二號上所有軍人見證,請全星際所有人見證,我以阿爾帝國皇帝的身份宣佈我的女兒英仙辰朝是阿爾帝國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我的兒子英仙辰夕是阿爾帝國皇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

身為母親,應該照顧、保護他們長大,但是,我不僅僅是他們的媽媽,還是阿爾帝國的皇帝。我希望奧米尼斯星上每個像他們一樣的孩子能健康平安的長大,我希望阿麗卡塔星上每個像他們一樣的孩子能健康平安的長大,我希望英仙二號上每個像我一樣為人父母的人能回到他們的孩子身邊,我希望北晨號上每個像我一樣為人父母的人能回到他們的孩子身邊。

我有一個夢想世界,在那個世界,人們尊重差異、接受不同,不會用自己的標準否定他人,不會用暴力強迫他人改變,每個人都可以有尊嚴地生活。很可惜,我沒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夢想,麻煩你們,麻煩英仙二號上的每一位軍人,麻煩每一位聽到這段話的人,請你們幫我實現!」

一條又一條細長的白色觸鬚像是蠕動的蛇一般出現在寬敞的宴會廳里,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張殺人的巨網。

十幾條觸鬚快如閃電,從背後飛撲過來,插入洛蘭身體,從前面探了出來。

洛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卻依舊平靜地對監視器說:「毀滅一切的雪崩是由一片片雪花、所有雪花一起造成,可巍峨美麗的雪山也是由一片片雪花,所有雪花一起造成,不論你是異種,還是人類,都請做一片凝聚成雪山的雪花,不要做造成雪崩的雪花!

「廢話真多!」

隨着男人的譏諷聲,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出現在宴會廳的天花板上。

一大團軟綿綿的息肉組織,像是堆積的棉花一樣,中間嵌著一顆人腦袋,四周伸出千萬條長短不一的觸鬚。

有的像是垂柳一般從高空垂落,有的像是藤蔓一般纏繞在吊燈上、攀附在牆壁上,還有的像是蜥蜴的舌頭一般不停地捲起彈開。

洛蘭仰頭看着左丘白,遺憾地說:「你以前長得很好看,現在變得很醜陋。」

左丘白淡定地說:「這個星際沒有好看、醜陋,只有生存或死亡。」

「也許星際中只有生存和死亡,但人類有對和錯,有高貴和卑鄙,正因為我們人類有這些,所以,我們才不僅僅像其它物種一樣只是在星球上生存,我們還仰望星空,追逐星光,跨越星河,創造璀璨的文明。」

「你的廢話對我沒用!」左丘白譏嘲:「我知道你安裝了炸/彈,想要炸毀我,但我的觸鬚就算離開母體,也不會立即死亡,它們依舊能進入被你封閉起來的安全區域,讓病毒傳播。」

洛蘭微笑。

左丘白又是十幾條觸鬚插進她的身體,「一個純種基因,拼盡全力也不過是A級體能,憑什麼來殺死我?」

「我不能殺死你,但可以殺死自己!」

洛蘭抬起僅剩的一隻手,毫不猶豫地朝自己開了一槍。

左丘白這才注意到洛蘭手裏握著一把槍,竟然是死神之槍。

一瞬間,左丘白氣得整張臉都變形扭曲,所有觸鬚都在憤怒地震顫。

洛蘭的身體上密密麻麻插滿左丘白的觸鬚。

兩人血肉相連,她朝着自己開槍,也就是朝着左丘白開槍。

左丘白暴怒,猛地抽出所有觸鬚,把洛蘭狠狠摔到地上。

左丘白從天頂躍下,落在洛蘭身旁。

他撐著頭質問:「你把小莞怎麼樣了?」

洛蘭沉默不語,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左丘白的臉上。

左丘白的觸鬚捲起洛蘭,用力摔出去。

洛蘭砸到牆上,沿着牆壁墜落。

點點熒光從她的身體里飛出,四散飄舞。

左丘白的幾十條觸鬚也開始消融,變成點點熒光。

左丘白用別的觸鬚折斷那幾十條消融的觸鬚,可什麼用都沒有,他的觸鬚依舊在消融。

左丘白再折斷,觸鬚依舊在消融,什麼用都沒有。

驚慌恐懼中,左丘白終於理解了為什麼叫死神之槍,一旦中槍、無有倖免。

洛蘭掙扎著爬起來,全身鮮血淋漓地靠坐在牆壁前。

她看到左丘白的驚懼、慌亂、痛苦、絕望,不禁唇角翹起,微微而笑。

她終於感同身受地知道了,身體消融時原來這麼痛!

削骨刮髓、剜心扒皮。

因為疼痛,左丘白的幾千條觸鬚不受控制地上下翻騰、拚命掙扎。

漫天熒光飛舞,像是有無數的螢火蟲在翩躚舞動。

洛蘭的身體已經完全虛化,她仰著頭,一串眼淚從眼角滑落,嘴唇無力地翕動幾下,似乎說了句話,可沒有人聽到她究竟說了什麼。

洛蘭的身體消散,一條項鏈掉到地上,一滴眼淚墜落在項鏈上。

個人終端啟動爆炸程序。

轟然一聲,宴會廳所在的區域炸毀。

一個爆炸緊接一個爆炸,整個中央區劇烈震顫,卻沒有一個人失聲驚呼。

所有人不管身體怎麼搖晃,都詭異地沉默著,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塞住了他們的嗓子。

良久后,顛簸過去。

所有監控屏幕上都是鋪天蓋地的烈火,摧枯拉巧地熊熊燃燒,一片血紅色。

是死亡之火,可也是生存之火。

他們活下來了!

死一般的寂靜中,一聲破碎的嗚咽驟然響起。

沒有人去查看誰在哭,因為每個人都淚眼模糊。

封閉的艙室里,紫宴懷裏抱着半截斷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淚一顆接一顆從眼角涔出,沿着臉頰墜落。

熊熊烈火熄滅后,一個新的世界會從灰燼中誕生。

異種將和其他人一樣平等、自由的生活,個體差異將被尊重、被接納,那是從他懂事起就渴望夢想的世界。

但是,那個他渴望夢想的世界中,沒有她了!

英仙洛蘭用一己之力,建造了那個世界,但那個世界沒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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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星河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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