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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內,跨越數千年的祖師與弟子相見了。

守儀道尊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前因後果,親自攙他起來:「原來如此,你是修了我《易水劍》的後輩吧。」

「弟子慕天光。」慕天光自陳來歷,「家師抱陽,乃歸元門第五代掌門。」

守儀道尊微微頷首,似乎並不是特別感興趣,也無意追問門派當下的情形,只是做了個手勢,示意慕天光坐下。

慕天光恭敬地坐在了下首的蒲團上,視線掃過四周,發現了一處異常:原本刻有「一步錯,步步錯」的牆壁平整光滑,半點字跡也無。

守儀道尊察覺到了他的動作,問:「你可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搖頭。

「此時,距離我創建歸元門快兩千年了。」守儀道尊淡淡道,「我已知曉護山大陣之事,想來不久以後,我便會隕落。」

慕天光怔而恍然。

他還道是回到了守儀道尊在世的日子,沒想到眼前的守儀道尊,並非「現在」之人,乃是和他一樣徜徉在時光之河中,無意中來此的過客。

「易水劍隱含着時間的力量,越往後越難修鍊。」大概是知曉了結局,守儀道尊沒有任何寒暄,直接點撥後輩,「過去已經註定,若是試圖改變,就會被時間的洪流裹挾,永遠無法抽身離開。」

慕天光一驚,聽出了話中的悲意。

果不其然,守儀道尊長長一嘆:「我便是如此,不甘隕落,試圖逆天改命,然則因果早已成環,一手葬送了自己。」

他說得平淡,卻非真的淡然,更像是是嘗試過後得知命運捉弄的無可奈何。

「弟子謹遵教誨。」

守儀道尊看了看他,倏爾一笑:「時光之河漫長無際,你我皆不知下一刻會去往何處,此時相遇,可見自有天意,要我將衣缽傳予你。」

慕天光道:「祖師不棄,弟子愧受。」

守儀道尊點了點頭,思索了會兒,道:「時光之河,自天地初開之時開始,自世界終結之刻結束。然而,正如地上之水不獨一江一河,宇宙的時光,亦非此一河而已。」

慕天光忖度道:「祖師的意思可是說,我等所在的時間只是十四洲的時間,在此之外,其他世界自有他們的時間之河。」

「不錯,正如眾流匯聚成海,所有的時間之河,最後都會聚集到時光之海。如有一天你到了那裏,千萬要小心。」守儀道尊慎重道,「一時不慎,你便會跌入其他世界的時河,徹底迷失方向。」

跌入其他世界的時光之河……慕天光默念著,居然並不太意外。

假如只在十四洲的時間中漂流,有歸元門作為定位浮標,守儀道尊怎麼都不該迷失。但若是在匯聚了萬千時光之河的海洋里,分辨不清來路,預知不到去路,失去方向幾乎是必然的事。

他想了想,問道:「若是進入了其他的時間之河,是否也意味着進入了其他的世界?」

「這是自然。世界世界,世為遷流,界為方位,缺一不可。」

慕天光又問:「宇宙中的世界,都是如此么?」

守儀道尊頓住了。

靜謐流淌在空氣里,像是觸碰了某種禁忌。

良久,守儀道尊才緩緩道:「不是。」

「請祖師不吝賜教。」

「何謂時光?」守儀道尊道,「日出月落為一日,四季流轉為一年。時間看不見摸不著,甚至不存在,其本質不過『秩序』二字。」

慕天光蹙眉思考。

「由時間和空間組成的世界,是有序的,具備一定的規則。但就好像陰與陽一樣,宇宙中秩序與混亂並存。有的世界秩序井然,規則明確,就如我們的十四洲,有的世界混亂扭曲,無法被描述,但同樣存在。」

守儀道尊說着說着,不由感嘆:「人力有窮,宇宙無窮,以螻蟻之身探尋無上大道,何其難也。」

他的容貌停駐在過去,與門派里的雕像一般無二,可心已不復昔年橫掃北洲的豪情。

北洲很大,也很小,十四洲很大,與茫茫宇宙比起來,亦不過滄海一粟。

然而,慕天光卻道:「道心所向,雖難亦取。」

「哦?」守儀道尊的視線又一次落到這年輕弟子的身上。

他年輕的時候壯志凌雲,猶如一腔奔流的洪水,浪濤洶湧,衝垮一切攔路的魑魅魍魎。然而,這個後輩卻似是寂然的冰河,表面風平浪靜,底下卻積攢著億萬年的冰川。

江水後浪推前浪,英雄一代又一代。

守儀道尊靜默片刻,笑嘆道:「你有此覺悟,吾心甚慰。」

「弟子冒失,讓祖師見笑了。」

「不,是我老了,你還年輕。」守儀道尊看着洞府里的陳設,複雜道,「我離開的時候,沒有多眷戀一眼,近些年卻總是想回來看看。」

這個話題有些敏感,慕天光沒有接話,安靜地聆聽。

不過,守儀道尊並沒有和後輩談心的意思,很快收攏話題:「方才說到哪裏了,是了,宇宙除了混亂和有序,同時也有繁簡之別。」

「吾以為,縱橫為簡,六合為居中,十方為繁。」

什麼叫縱橫?就是一縱一橫就能定位的世界,即是二維世界。同理,六合便是上下東南西北的三維空間。

三維立體空間之上,再多四個參照坐標,就是更高層次的空間。守儀道尊自然不知道什麼四維、五維、六維的說法,只是將其籠統地稱之為十方世界。

「十方世界,擁時間之海,統空間之域。於過去、現在、未來中任意來去,入異域他界如訪鄉鄰。」

簡單來說,十方世界是個多維世界,連接了無數個類似於十四洲的三維空間,銜接着無數條時光之河。假如到達這個境界,人能隨便到過去或者未來,能任意進行空間傳送。

慕天光凝神細聽,不肯漏過一詞一句。

守儀道尊悠然神往:「此境界非仙人不可去也。」

慕天光神色微動。人人說成仙,卻無人知道仙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但聽了這番話,抽象的概念一下子清晰具體了起來。

他想了想,問道:「祖師可曾聽過墮落者或是毀滅?」

守儀道尊笑了笑:「說法有些陌生,但我聽過相似的稱呼,你說得大概是暗域的生靈吧。」

慕天光擰眉:「弟子愚鈍,還請祖師明示。」

「宇宙分有無序,簡與繁。十方世界井然有序,乃有序且繁的世界,同時也必然存在無序的繁簡世界。前者為陽,四方光明,後者屬陰,不見天日,故名之暗域。」守儀道尊詳盡地解說。

慕天光恍然,又問:「聽聞毀滅會注視到某些世界,又是何故?」

「注視?」守儀道尊似乎有些興趣,「何出此言?」

慕天光便把神京的故事道來。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但也不難理解。」守儀道尊道,「世界分陰陽,然則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分立而互生。世界有誕生,自然也有毀滅,一如生死輪迴,終點亦是起始。」

在修士的世界觀中,同樣認為事物是在不斷變化中的。然而,這樣就引發了新的疑問。

慕天光問:「世界自混沌始,分清濁,定五行,初顯規則,若億萬年後遇毀滅而終,是否意味着宇宙乃無序之地,有序不過曇花一現,終將走向無序?如此,仙人何以超脫?」

世界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會死去,就好像人生下來,總會死一樣。而修士一生致力於逃脫「人」的生死,但宇宙都不能倖免,仙人的長生不死究竟是擺脫了宇宙的宿命,還是只不過漫長到人無法計算而已?

此問一針見血,連守儀道尊都不敢貿然回答,細細思索。

良久,他才緩緩道:「宇宙浩大,你我皆非全知全能,所言必有疏漏,一草一木雖小,亦含至理。」

「弟子狂妄了。」

守儀道尊點了點頭,實則並無多少責怪的意思,道:「草木一生,種子汲取土壤之力,長成樹木,樹木凋零化為泥土,滋養大地。於是靈力循環四季,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但今年的樹木與明年的為何有所不同呢?」

「草木之魂。」慕天光若有所思。

「不錯,神京已湮滅於茫茫宇宙,然而與未誕生之時相比,卻多了傳承。傳承何來?信念與精神。此二者不朽,哪怕宇宙終歸無序,亦能維持己心有序。」

慕天光有些明白守儀道尊的意思了。

人和宇宙,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無序,歸於寂滅,但意識的存在,能幫助人和世界抵抗這股無可違逆的宿命。

所以,初入修真之路,抵抗的無序很少,道心的作用無法體現。可越往後,要抵抗的力量就越龐大,沒有堅定的信念和強大的精神,就會在與無序的博弈中落入下風,回歸死亡的宿命。

他恭聲道:「多謝祖師點撥。」

「不必如此。」守儀道尊輕輕嘆了口氣,「我看的出來,你道心堅定,就算不知其所以然,亦會走上正確的道路。」

慕天光靜默不語。

空氣盪出漣漪,在二人間隔出一層厚厚的透明光膜。守儀道尊的身形像是水中的倒影,泛起些許光波。

「看來我在這裏停留不了多久了。」守儀道尊說是這麼說,但抬手虛握,凌空抓出了一把辨不清形態的劍,直直往下一刺。

光膜破裂,波動的湖面凍結成冰,身影一下子凝固下來,清晰如鏡中倒影。

慕天光來不及說話,仔細品悟這一劍的韻味。

以他現在的實力,在時光之河中很難維持穩定,總是被迫隨波逐流,而守儀道尊這一劍卻足以證明他可以隨心而動,想停留就停留,想走就走。

「天地浩大,永遠等待着我們探尋,可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你只有真正掌握了易水劍,才能肆意行走在這時空之路上。」守儀道尊握住劍,起身一笑,「剩下的時間,就讓我給你展示一下真正的易水劍吧。」

慕天光跟着立身,伸開雙手,雪際劍伴隨着飛舞的雪花出現在掌中。

「請祖師賜教。」他的眼眸如初冬霜華,美而凜冽。

一霎間,遠處奔流不息的易水忽而凝結,冰封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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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遍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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