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曺赫和申元淑(三)

7、曺赫和申元淑(三)

秘密的森林先導集起風了7、曺赫和申元淑曾經機器訇然作響的工廠內部,如今經過改造,已換了一副模樣。

裝修過後變成辦公室的製糖廠休息室里,原先漆刷著廠名的牆上替代掛了一幅書法,寫着「獨木難成林」五個字。

突然敲門聲響起,正在伏案工作的申元淑說了聲請進,門開后,她抬頭一看,臉上就立刻綻放出笑容。

她起身迎向進門的曺赫,同時看了看錶,嘴裏驚訝地問:「你們的畢業禮這麼快就結束了?我還以為你晚上才能回到釜山。」

「我特意定了最早的火車。」曺赫微笑地看着她,將手中一本嶄新的冊子遞過去。

申元淑也理所當然地接過,翻開看見畢業生姓名那欄用漢字寫着的「曺赫」后,雙眼就彎成了半月形,一股純粹的喜悅感從中流淌出來。

她隨後就合上畢業證,抬眼端詳她面前的這道身影。

不知不覺間,幾年前那個剛從故鄉來到釜山的年輕男孩已經徹底褪去青澀,連肩背都好像變得寬闊許多,這套她早前特意去首都定製的洋服今天穿在他身上,真是顯得分外筆挺和神采飛揚。

「不錯。」她退後看看,相當滿意地點頭說,「看來我的這筆投資總算要收到回報了。」

她也沒把畢業證還給曺赫,隨手就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還特地擺正了一下。

「但你還是有一點讓我很不滿意……你這傢伙當初要是沒有擅自申請退學的話,也不至於延遲了一年才畢業。」

面對申元淑的數落,曺赫也不辯明,僅僅是笑着說:「那個時候我還沒遇見你嘛。」

女子走向辦公室里的茶几,招手叫他跟過來。

等一壺熱水冒着氣燒完,申元淑邊倒茶邊說:「五年前,你的預測沒有出錯,連『景武』都變成了『青瓦』,但你有料到那個地方會在短短一年內連換兩個主人嗎?」

曺赫不假思索地說:「我也算是軍隊出身,所以大致猜得到。正如國民無法容忍一個獨夫,我們國家的軍隊也沒辦法容忍一個不是軍人出身的人壓在他們頭上。」

「我就知道。」申元淑的嘴角翹了翹,「你當時一點都不驚訝。」

她旋即話鋒一轉,嚴肅起來:「那麼現在,你還猜得到我們那位大統領的想法嗎?」

坐在她對面的曺赫顯然明白她在問什麼,手心摩挲著溫熱的茶杯,說:「你是說年初的那份草籤條約?我想,這次應該不會再有意外了。」

申元淑皺起眉頭,「這是你的想法?」

「我相信包括你父親在內的人也早就想明白了……發展和尊嚴,我們目前只能選擇一個。」曺赫輕聲地答她。

聽到他這話后,申元淑就往後靠在沙發上,像是陷入了沉思。

自1951年起,日韓兩國就在盟軍安排下展開了兩國至今長達十四年的會談工作,而直到去年年底,舉行的第七次會談才終於取得歷史性的進展。

「要是你這次也猜對了……」申元淑喃喃開口,「那麼……」

「那麼,」曺赫出聲把話頭接了過去,他注視着申元淑的眼睛,「兩國建交之後,我們作為商人唯一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是國內即將獲得的那一大筆資金援助。」

申元淑眨眼瞅他,接着就微微撇嘴說:「你這樣,可不容易討我阿爸喜歡。」

曺赫卻搖頭說:「任何事情在我眼裏都有個優先順序,比如說當年在我眼裏,我父母死後的安寧就遠比錢要重要。我想伯父他也是一樣的。現在對我來說,完成父母生前對我的期盼還有幫你才是最重要的。」

臉頰不易見地紅了紅,申元淑說:「子女為什麼一定就要滿足父母的期盼?那種期待,歸根究底不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幸福嗎?我將來要是有孩子,肯定讓他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曺赫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似乎也沒資格說這話吧?」

申元淑一怔,倒也不氣惱,苦笑了下就說:「也是……」她扭頭往四周看了看,「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我現在應該去當一名建築設計師才對。」

「建築設計?」

「嗯,我在早稻田讀的專業就是這個,我之前沒跟你說嗎?」

談起這個話題,申元淑就來了興緻。

「我原本大學四年,早就準備好了一份設計圖,我把它命名為『空中森林』,想着畢業后一定要把它建出來,結果……」

她對曺赫聳聳肩。

曺赫若有所思地問:「那如果讓你自己去創業的話,你會想創辦一家什麼公司?」

「創業?大概是重工業公司吧。」

「為什麼?」

「因為單純的建築設計公司不怎麼賺錢。重工的話,多少還涉及建築工程方面。我這人,從小到大就沒吃過苦,以後應該也吃不了。還是錢更重要一點。」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曺赫啞然片刻就失笑一聲。

「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了?」申元淑瞥他,「明明以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擔心我這個大小姐精神不正常,跑出去獨自創業呢。」

曺赫對她一笑,面色如常地說:「也許是因為那時候,我感覺自己更重要一點。」

那現在呢?一句話沒能說出口,卡在了申元淑的嘴邊。

「算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們眼下確實也只能先顧著自己的事了。總之,先以干倒第一製糖還有那個什麼剛成立的樂天制菓為目標吧!」

曺赫的臉上霎時閃過一抹無奈之色。

他看着申元淑走回辦公桌的背影,略微好笑地問:「你既然那麼討厭那個國家,當初為什麼還要去早稻田讀書?」

「不是你說的嗎?發展和尊嚴,目前只能選擇一個。」申元淑彎下腰尋找,小聲嘀咕,「我就是看那個樂天不順眼,偏偏和我家都姓『shin』,真是晦氣。我阿爸也很討厭那種拋妻棄子的入贅窮小子。」

在她身後,曺赫的眼皮若有若無地跳了跳。

「找到了!」申元淑拿着個捲軸,轉過身來獻寶一般地說,「你上次不是建議我,既然決定整合家族的產業建立集團,之後最好起個統一的名字嗎?這就是我想好的名字!」

「這個……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那個樂天不是說自己的企業名是取自《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女主人公嗎?那我就從男主人公werther的名字裏取,所以就決定叫這個了。『theEr』,『theEr集團』,怎麼樣?」

曺赫瞧瞧那白紙黑字用毛筆寫成的古怪洋文單詞,又瞧瞧那邊牆壁同樣出自申元淑之手的「獨木難成林」的墨寶,一時沒吭聲。

「哼……」年輕的女子挑挑眉毛,「那你呢?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讓你自己創辦公司,你打算起個什麼名字?」

曺赫和她對視了一下,繼而就很明智地回答:「應該也會用英文吧,畢竟將來總要走到外面去。」

「所以說,你打算叫什麼?」

「hanShin吧。」

「什麼啊……『han』是韓國,『Shin』是,我的那個『shin』?」

「嗯。」

「你把我的姓氏和國家放在一起嗎?」

「在我看來,你和國家一樣重要。」

「……」

申元淑不再理會他,徑自走到辦公室窗邊依舊擺放的供桌前,丟出一枚硬幣到碗裏,然後雙手合十,做了個不倫不類的祈禱動作。

曺赫面不改色地跟了過去,問:「你之前不是說,這位一點都不靈驗,以後再也不向祂許願了嗎?」

「過幾天我生日嘛。」申元淑閉着眼,神態認真,「三神奶奶在天底下的孩子生日的時候,總是會更好說話。所以我得抓緊機會,看看能不能拜託祂一下。」

「你想實現什麼願望?打倒樂天?」曺赫半是笑意半是好奇地問。

申元淑卻不答他了,沉默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說起來五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差不多是在我生日之前對吧?時間過得還真是快。再過幾天,我都要過27歲的生日了。」

曺赫略一皺眉,試探性地側頭看向她問:「伯父又說了什麼嗎?」

「他說不能再由我任性下去了,過完生日就準備安排我去相親。」

當申元淑把這句話說出口后,辦公室內的氣氛就似是一滯。

曺赫默默站立,忽地走上前去,從懷裏掏出錢包,把一張紙幣放進碗中。

「手筆不小啊。」申元淑瞄了瞄紙幣上那標註「500圓」的字樣。

五年過去,韓國的貨幣已從「圜」變回了「圓」。500圓,已是時下的最大面值了。

「這是我目前的全副身家了,我又不是壽星,想實現願望總得多下點本錢。」曺赫收起錢包。

「你想許什麼願望。」

「希望擁有好的姻緣。」

申元淑驀然間重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了一道近在咫尺的目光。

「我要向祂祈禱……讓你和我,有一份好的姻緣。」

說完,曺赫轉過頭,一如幾年前那般,堅定地看着那尊在陽光下熠熠生光的陶瓷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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