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漆黑（四更）

面前是無盡的漆黑，偶爾有閃電照亮天地，卻也只能讓人大致看清個輪廓，根本來不及看更多，天色就又翻滾著暗了下去。

雷聲一個接着一個炸響，剛開始還覺得十分嚇人，可漸漸習慣了以後，便叫人也麻木起來。

夏雲初努力地辨認方向，卻根本沒辦法找到戰鬥的聲音是從什麼地方傳過來。

她和李順不一樣，在暴風雨當中根本分不清方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什麼地方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雨水一直就浸着她的身體，早就已經泡得皮膚都發白了。

夏雲初緊緊咬着嘴唇，握著顫抖的拳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漸漸發現自己先前的想法很有些可笑。她根本就沒辦法找到那不知是否存在的援軍。就是找到了，她可能也沒辦法靠近那些戰鬥着的人。

天色這樣漆黑，就是接連不斷有雷電，也還是同白日不同。她若是隨便接近那些正在戰鬥着的士兵，根本來來不及和對方講話，就會被劈翻在地，簡直就是白送了性命。

兵器交擊的聲音讓她覺得十分焦慮，卻又讓她在這黑暗當中還能稍微喘一口氣。

聲音還在傳來，就說明李順仍處於危險當中；可正因為還有戰鬥的聲音，表示李順仍舊還沒有倒下。

「沒辦法找到援軍……沒有援軍的話……」

夏雲初着急地在原處轉了半圈，忽地就想起李順最初想要做的事情來。

——燒糧倉。

如果她能夠將糧倉燒了的話，那肯定能造成敵軍極大的混亂。不但前頭那些埋伏的敵軍被迫迴轉救火，眼前這些正在圍攻李順的士兵也會因為突如其來的狀況而出現空隙。

她雖然不知道李順那邊的情形如何，但卻莫名地相信，只要她能製造出一點混亂的狀況，李順就能抓住那狀況。

李順並不是想要戰死在這戰場上，所以才領她到這地方來。

心中有了決斷，夏雲初那緊張得雙手發抖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了一些。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先前那些敵軍士兵口中喊叫的話，他們曾想要在外頭點起火把。只不過因為雨勢太大，才放棄了那麼做。不管怎麼說，他們既然有這樣的想法，就說明他們自己身上或是附近應該是有打火石。

想到那些士兵，她一下就想起方才那個被她踢開了的士兵，心中頓時就後悔起來。

要是早想到對方身上可能藏着打火石，那麼不管自己是將人踢暈了還是踢死了，哪怕是要她在黑暗中用匕首去刺那人，也該在對方身上搜一遍才是。

現在她已經跑到黑暗當中，想要再找一個敵軍士兵，又哪裏有這樣容易。

夏雲初心中焦急，站在原地又轉了一圈，想要找找附近哪裏還有呻吟聲傳來。

可方才明明那樣頻密地傳入耳中的聲音，此時想要尋找，卻好像一下都消失了一般。

她只能拿手在額前搭了起來，稍微擋住滑落的雨水，藉著閃電的光芒，辨認出李順正在戰鬥的方向。

那邊地上肯定還倒著受傷的士兵。

拿到打火石以後要怎麼點燃濕潤的營帳，這樣的想法根本沒在夏雲初腦中停留一秒。

她現在只純粹的想要找到打火石，那以後要怎樣才能造成混亂，她心中也沒有確切的想法，只知道如今必須拼盡一切去搗亂。

如果她還想要李順活着，還想帶着李順從戰場上退回去，還想要保住更多秦軍。

她一邊跑，一邊藉著雷點光芒打量著四周的地面，好不容易才在那搖晃的光芒當中，發現了遠處地面上又癱著一坨像破棉襖一樣的東西。

「……傷兵！」

夏雲初心中一喜，將腰間綁着的匕首抽了出來，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向那傷兵摸了過去。

「唔……唔唔……」

稍微靠近一些以後，傷兵輕微的呻吟聲就傳了出來。

聽着這聲音，夏雲初不免又是心中一緊。

不過，她現在早有決定，就是聽見敵軍的呻吟，也再沒有什麼同情。她如今心中所想，唯有是趕緊搜出打火石來，好去點燃糧倉，製造出大混亂。

她甚至趴低了身體，也不顧地面上都是濕滑的泥濘，慢慢向著那呻吟扭動的傷兵爬了過去。

那傷兵並不知道身邊有人正在打着自己的主意，還在低聲呻吟著。

夏雲初慢慢湊到了傷兵身邊去，並沒有馬上就展開攻擊，反倒是直接開口，壓着嗓子粗聲問，「喂，你有打火石沒有。我過來救你，要先用火石點個火。」

「呃……呃呃呃……」

傷兵喉嚨之間發出凄慘的聲音，好像有血污塞著，讓他的聲音發不出來。

夏雲初甚至懷疑這人還有沒有能聽清她說話的能力。

「火石，你身上有打火石沒有？」夏雲初一邊說着，一邊將握匕首的手背到了後頭去，用另一隻手慢慢搭上了傷兵的衣服。

「呃……咯咯……救、救……救……」

傷兵發出讓人聽了心中發寒的聲音。

夏雲初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而是伸手在對方身上摸了起來。

她原本就是希望對方誤會，以為她是同袍友軍，不要發出示警的高呼。然而現在當真聽到對方發出求救之聲，心中不免還是有些動搖，她也只能是強行將那種想法按了下去。

傷兵渾身抽搐了一下，好像也想要伸手拉着夏雲初，向她求救。可這傷兵身上的傷勢顯然十分嚴重，又流了好久的血，此時已經非常虛弱，在地上掙扎著動了動，卻沒辦法抬起手。

這個傷兵大概被李順一刀砍在了胸膛上，夏雲初伸手一探，就摸得滿手黏糊，腥甜的血味也跟着在空中瀰漫開來，直接就撞入到了她的鼻腔之中。

她完全看不見面前是什麼情形。可正因為眼睛看不見，只能用手上觸感卻感知面前的世界，才讓人覺得格外恐懼。

夏雲初甚至在腦中不住迴轉着些可怕的念頭，猜測自己會不會手上一個用力，就會捅破這傷兵的胸膛，直接摸到他胸腔裏頭跳動着的心臟，還有腹部裏邊溫熱的腸子。又或者在這被剖開的胸腹之間，會不會突然長出一張妖怪的大嘴，咔嚓一聲將她的手腕咬斷。

這樣的幻想幾乎要將夏雲初直接逼瘋。

她這才發現，最能將人逼瘋的東西，果然還是人類自己的想像力。在這樣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她可悲的想像力被無限放大，根本就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