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夏雲初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唯有一盞油燈還亮着，如豆的燈火靜靜燃燒。

她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鬧清楚自己現在正躺在營帳當中，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順子哥。」夏雲初輕叫了一聲。

太久沒喝水，連嗓子都變得有些沙啞。

她這叫喚的聲音並不大，尋思著李順若是已睡下，也就不麻煩他半夜爬起身來。

可這叫聲剛傳出去，外間已經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不一陣，那布簾就已經被挑開，有光從外頭傳了進來。

「醒了，」李順的聲音順着光一道傳了過來，「餓不。」

夏雲初慢慢感受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並不很餓，便拒絕道，「不餓。許是太累了，只覺得渾身都痛，想不起來餓了。」

李順從外間一路走進來，挑亮了屋裏邊的燈，這才講，「那還是餓的。我讓他們送些東西過來，你稍微吃些。」

這也沒什麼道理拒絕。

夏雲初從床上坐起，打了個呵欠，這才問，「阿寶怎麼樣，酒醒了么？」

「沒有，一直睡着。不過燒退了些，有醫兵一直照看着。」

接着便無話可說了。

夏雲初自己渾身還是虛的，就是坐在床上，都覺得整個人不住在搖晃——她當然沒有在搖晃，不過是有些缺氧缺血。

她以前不知道一台手術下來有多累，還有些不懂，那些醫生怎地一台手術能累趴下。以前她在大學時候輔修了解剖，也沒覺得解剖完有多累。現在等她自己親自站在手術台前，才發現做手術和解剖完全不同。

肩上擔着的壓力就全然不是一回事兒。

李順轉身走到外頭去要了些吃了，不一會兒就有人送了過來，那速度快得讓夏雲初不住眨眼。

等東西到了手上，她往碗中一看，竟是一碗熬得香糯的肉絲稀飯，頓時就更驚詫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地方見到稀飯。平日所吃的，大都是粗糧烙的餅子饅頭一類東西。就是偶有個辣椒炒肉沫，也只是用來夾着吃。夏雲初甚至不止一次在那炒肉沫當中吃出沒允開的粗糙鹽巴。

她甚至不知道是該驚訝大半夜能吃到溫熱的食物，還是該驚詫這大秦原來也是種植稻米的。

看着李順的神情，夏雲初就知道自己手上捧著的，肯定是難得的美味。

她本不覺得餓，可在聞到稀飯香甜的味道，頓時也就有了食慾，慢慢地吃了起來。

除了這麼一碗稀飯以外，伙房那邊還為她準備了兩個小炒。雖然算不得精緻，可也不知道是誰的吩咐，兩個小炒竟都沒放辣子，口味略顯清淡，卻正好合了她這不善吃辣之人的口味。

李順在一旁看她吃得高興，嘴角也跟着勾了勾。

他早就發現夏雲初在吃辣椒炒肉的時候，總會皺着眉頭，吃得並不很高興。今日特地吩咐伙房那頭炒了不辣的小菜，她果然愛吃。

這雖是開的小灶，但夏雲初想着李順總歸吃過晚飯，也就不客氣地將面前的東西全吃了個乾淨。

她好久沒有吃得這樣舒心，等吃完以後，頓時覺得渾身上下一陣舒坦，就連那種肌肉酸痛的感覺都彷彿減輕了許多。

到了這時候，夏雲初才有心思向李順打聽了一下其他人的事。

李順也才同夏雲初講，說宋天岳回到軍中以後，聽說了手術完成的事兒，於是便想要見她。只是遣人過來問了，知道她已睡下，才沒有打攪。

夏雲初一聽，就問，「他不是自己受什麼傷了吧？」

「沒有。」李順搖頭，「今日也還是不曾開戰。將軍今日遣人去劫敵軍糧道，又將咱們的糧草藏到別處去。他在後頭管着糧草，並沒有到外邊去。」

夏雲初這時候才知道宋天岳竟然是藏糧草去了。

如此一想，他們先前燒了敵軍糧草，敵軍一時沒有充足的補給，說不準是會想要悄悄潛過來把他們的糧草也一併燒了，好製造出原先那種僵持的局面。

不過，敵軍顯然還來不及有所行動，宋天岳就已經先一步將糧草藏到別的地方去了。

沒有督軍不經意地泄露糧草所在，又在敵軍有反應以前就先將糧草轉走，應當不會再出什麼問題。

夏雲初低頭看了看被吃空了的碗，忽地就笑了起來。

他們全都在擔心這軍中糧草不足，可他們的軍備官大人卻似乎並沒有這樣的擔憂，他這不是還在往這邊送小灶么。

李順看着她的那個笑容，也不知道她在笑些什麼。可瞧着她這模樣，卻忽地就覺得安心起來。

這是他在軍中還從不曾有過的感覺。

秦軍的情形一直相當低迷，即便宋天岳開始接管，也還是沒有得過多少勝仗，僅僅只是將兩軍戰況勉強維持住罷了。他們這些當軍的見到的希望，也是那樣渺茫。

他並不像夏雲初，知道那場夜襲可能造成的可怕後果。若是知道，肯定會苦笑着感嘆，說宋天岳在這軍中的威勢到底還是不足。

夏雲初卻給秦軍帶來了第一場大勝。

夜襲是宋天岳提出的，而說要燒敵軍糧草的，也是他李順。

但不管他們這些人再怎麼能耐，若是沒有夏雲初，所有人都要死在敵軍陣中。

李順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因為細細去想，就能感受到當初的恐怖。他當時甚至已在心中存了死念。

夏雲初卻把他們都帶了回來。

這位年紀小小的醫官大人，治好的可不僅僅是傷兵們身上的傷口。可她自己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一切。

夏雲初見李順盯着她看，甚至歪了歪腦袋，問，「怎麼啦？」

李順搖頭。

這些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接到夏雲初的眼神，心中輕輕一顫，說出來的話已成了關切，「要不要再添些吃的？」

「你是瞧我吃得太多麼……」夏雲初露出了個不好意思的神情來，「夠了夠了。夜裏也不能吃太撐。我今日也是累得緊，才要他們還幫我另外備下東西。我再睡一會兒，起來就能吃早飯了。」

她一邊說着，有些害羞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