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嗯?」季雅予只管理了衣袍磕磕絆絆往床下去,賽罕半分不肯幫忙,敞着懷只枕了手臂笑,季雅予狠狠白了一眼,不知羞的東西!憑他的耳力,小巴圖該是一出正院他就能聽得到的,竟是不管不顧,就這麽現給孩子看,真真是要羞死她了。

「我阿爸也這麽壓額吉,說不是欺負,是疼額吉呢。」小傢伙顛顛兒地跑過來,趴在賽罕身邊,抬頭望着季雅予,「六嬸兒,你是疼六叔呢,是吧?」

賽罕被逗得哈哈大笑,翻身坐了起來,攬住季雅予低頭蹭到她耳邊,「六嬸兒,來,再疼六叔一個。」

「哎呀!」季雅予恨得一把拍開他站起身,又羞又惱,「都是公主混教了小孩子的,你也來取笑。」

「誰說的?四嫂啊,最爽快了。」賽罕說着,大手一把將小巴圖抓到了膝頭,「你說是不是啊?」爽快兩個字也不知道是什麽個意思,小傢伙只管小沙半雞似地點頭。

「好好兒的孩子都給你教壞了。」季雅予恨了一聲,拉了小巴圖下來就往外去,「走,咱們找三伯母吃飯去。」

「嗯!」巴圖一邊應着跟着,一邊嘰嘰喳喳,「六嬸兒,我額吉讓你過去說話,我阿爸也回來了,還帶回了小弟弟。」

「什麽?」季雅予的心咯噔一下,不及應,身後人已是騰地起身一個箭步追了過來,「你阿爸回來了?在哪兒呢?」

「就在三伯房裏呢。」

賽罕抬腿就往外沖,季雅予一把拖住趕緊給他把衣袍紮好,領口尚不及整理,人已是大步出了房門。

夜涼起了風,迎面吹過來吹涼了滾燙的臉頰,吹透了那未及穿斗篷薄薄的襖,季雅予緊緊攥著小巴圖的手一步趕着一步,可她再急又如何趕得上前頭那父子連心的腳步。

一路走,心酸難耐,血脈相連,季景同曾是恥辱與驚嚇中支撐她活下來的唯一因由,只是孩子兩個月入她的懷,只養了幾日就不得不分離,這一別,再難得見,生與苦她都觸不到,最後一面是那次他以身作葯送了季景同來喚回她的神智,季雅予記得那個時候的小娃娃還不到周歲,大眼睛看着她早已陌路。

再一別,天各一方,從此想起季景同就更想爹娘、兄嫂,模糊的小身影成了刻在她心底卻總也構不著的牽掛,而如今她這顆親親姑母的心竟是再也與他父子爭不得。

「恩和、恩和,兒子!」

將將出了小院低啞的聲音就掙出了胸口,賽罕不是在呼喊,是實在屏不住,敏感的耳中踏進那小小碎碎的腳步聲,同樣的耳力,他知道兒子已然尋聲奔來。

出了甬道就見雪地上圓球球一樣滾來個小人兒,賽罕大步奔了起來,小傢伙也跑,厚重的皮袍打着小皮靴,小腿兒緊著倒騰,眼看着來到跟前,賽罕單膝砸地張開了雙臂,那小圓球應着嘎崩的骨碎聲撲進懷中,父子緊緊相擁,「恩和!」

小傢伙從懷裏掙起小腦袋怔怔地看着賽罕,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聲哭了。

賽罕手臂攏抱着將小人兒捂在肩頭,像小時候哄他入睡般輕輕晃動,口中斥道:「巴勒莫家的男人,哭什麽!」

季雅予急急趕到,賽罕抱着恩和起身,一起攏在她身邊,小傢伙哭得無遮無攔,哇哇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季雅予伸手想去摸摸他,手還沒到近前,他立刻瞪圓了眼睛,那模樣小狼崽子一般,極是戒備。

「小胖子,這是你額吉,叫額吉。」一旁的小巴圖跳着腳地張望,他早從自己的額吉那裏弄清楚了這幾個人的關係,一副小哥哥的模樣調教著恩和。

恩和一副鼻涕邋蹋的小樣子,瞅了季雅予一會兒,囔囔著鼻子叫阿爸,扭頭死死摟着賽罕的脖頸再不肯回頭。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季雅予訕訕的,賽罕不覺只指給她看恩和背後挎著的一張精緻小弓,「這定是四哥給他做的。」說着拍拍小屁股,「可跟着四伯學會了啊?」

季雅予笑了,先時知道賽罕養娃她心裏就彆扭,怕堂堂肅王之後要跟着這狼阿爸從小瘋在馬背上、滾在泥地里,如今跟了神箭手的伯父,話還不俐落就扛了弓,此刻落在眼中倒是有趣。

「走,先去見四哥。」

「嗯。」

抱着小的,領着大的,四個人剛到正院門口,就見堂屋的台階前忽地一亮,帘子打起,「老六!」

陌生的聲音好是爽朗,季雅予猜想這該就是老四蘇赫,自在烏恩卜脫面前失態之後,季雅予早早就告誡自己,六兄弟還剩一個,這一個有天藍色的眼睛模樣必是不同一般人,更自見了漂亮的小巴圖,方知道這天藍色竟彷佛透明一般忍不忍就能讓人看痴了去,遂叮囑自己見了蘇赫萬不能再失態,可眼看着大步下了台階迎來的人,季雅予還是好愣了一刻。

看不清他眼中的顏色,卻這模樣、這身形與賽罕是如此相像,闊肩束腰、濃眉挺鼻,風塵僕僕而來,帶着邊疆領軍人逼人風采,一臉笑容曝出腮邊的酒窩淺淺相嵌,讓這張英俊的面容頓時生動親和起來,相比之下,自家男人那過於精緻的眉眼倒顯得有些陰冷刻薄了。

來到近前,蘇赫張開手臂用力拍在賽罕肩頭,兄弟二人夾着恩和,談笑問候將那一場死劫拋去無形,季雅予也趕緊上前施禮,屈下了膝卻張不開口,蘇赫是堂堂的駙馬、正經的宗王族,汗庭上、中城裏人稱赫王爺,而親近他兄弟的人又稱他為四將軍,如今輪到季雅予倒實在不知該叫什麽了。

「叫四哥。」賽罕一旁大聲道。

不知是否也沾染了自家媳婦兒的性情,不待季雅予開口,蘇赫笑着躬身虛扶只管接禮,「弟妹快起。」

「哎,老六,你這兒子可還認得你啊?」

清亮的聲音、揶揄的口氣,台階上走下了一身雪白、娉婷嫋娜的公主,沖着恩和聳聳鼻,「養不熟的小狼崽子,四伯跟你阿爸多少像,一年都不肯開口叫一聲。」

小傢伙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小手握著胸前的弓,綳著淚花花的小臉兒一副堅強不屈的模樣看着娜沁兒。

「哈哈……」

眾人逗笑,一起讓著往堂屋去,季雅予錯下一步,走在最後,不經意間正看見蘇赫拉了娜沁兒的手牽着她上台階,季雅予頓時紅了臉頰,卻見那兩個無事人一般,十分隨意,一年的分離他們也是苦,奇怪的是如此親昵的動作看起來竟並非久別重逢情難自禁,舉手抬足間似是無心的流露、多年的習慣。

想起了娜仁托婭的那句話,從小跟着他、纏着他,如今想來,外人眼中只見其一,豈知他這些年也早已習慣了領着她、護着她,曾經季雅予最是傾心於那海誓山盟、綿綿無期的情意,如今心底暖融融,盼的、想的,最羨慕的卻是這親人般的依賴,紅顏終老去、年華不再,只這彷佛血脈相連的守護,縱是生死又如何相隔。

兄弟妯娌落坐在正廳,下人奉上熱熱的奶茶,娜沁兒從賽罕懷裏強抱走了恩和放到季雅予身邊的高几上,非要逗着他叫額吉;賽罕與蘇赫邊喝茶邊詢問著這一年烏德爾河和探馬軍的情形。

幾個人正說着話,娜仁托婭從外頭進來,季雅予趕緊起身,不待她行禮,娜仁托婭就抬手攔了,那面上像是有事,未多寒暄逕自走到了賽罕身邊,「老六,趁著今兒在幫嫂子個忙。」

賽罕聞言放下茶碗,「怎的了?」

「後院的雲奕身子不適好些時了,你給瞧瞧去。」

賽罕蹙了蹙眉,「找大夫瞧就是了,我如何去得。」

「嘖。」娜仁托婭嗔了一聲,「要是旁的大夫能治還勞動得了你?你瞅瞅這方子,我怕傷著了。」

賽罕接過看了看又還了回去,「都是女人養身子的,傷不著。」

「怎的傷不著?是葯三分毒。」

聽娜仁托婭語氣當真重,賽罕方又問道:「她是怎的不適?」

「不想動、吐酸水,又懶怠吃東西,有些時候兒了,她這身子一向單薄,脈不穩,我想着別是有孕了沒把出來?」

「什麽?」

噗!賽罕這邊驚乍的語音未落,蘇赫已是一口茶水噴在了地上,抬手抹了一把,脫口恨道:「真是活見了鬼了。」

「哈哈……」看蘇赫的樣子,賽罕大笑,娜仁托婭頓時皺了眉。

「這是怎的了?」於這兄弟倆的不尊重,娜仁托婭動了嫂子的氣,「沒大沒小,看我告訴你三哥去。」

賽罕笑得受不得,擺手道:「去去去,趕緊去。」

娜仁托婭狠狠白了賽罕一眼,沖蘇赫道:「老四,他個沒規矩的東西,你也跟着犯渾。」

「三嫂,你……」看着娜仁托婭,蘇赫搖搖頭,哭笑不得,「你可真行。」

這一出季雅予在一旁看得又是糊塗又是驚,娜沁兒抿嘴兒笑,悄悄咬了她的耳朵,「後院兒都還是大姑娘呢,怎麽有孕?可不是活見了鬼了?」

季雅予瞪大了眼睛,什麽?後院的女人都還是大姑娘?這、這……

娜仁托婭也瞧出了異樣,正是急着要問,耳聽得下人來報,「稟夫人,大將軍大夫人、二將軍二夫人、五將軍、大姑娘並幾位小主兒已經進了南門了。」

娜仁托婭立刻綻了笑,「哎喲,可是都到齊了,吩咐下去,大開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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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侍二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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