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拔舌
踏踏踏...
腐爛的手終於全部爬出，手掌握著，待到脫離泥土是，驟然若蠶蛹華蝶般張開，露出掌心的舌頭。
舌頭有長有短，有粗有細，無風便是自己飄搖著。
然後各式奇怪的話語開始傳到夏極腦海中。
這些話，並非通過空氣傳播，或者其餘媒介，反倒是直接在心底響起，如念經般，反反覆復。
那刀客手中刀每一斬，都是絕對的驚艷。
每一斬，都令這世間無人能企及。
但，即便如此，他心底還是開始響起那些聲音。
心若亂了，刀會不會亂？
「那個傻瓜還為了我拼死拼活，明天我就拿了他的金銀財寶離開他，嘻嘻嘻。」
「騙了她的身子，再騙了她的心，可等我高中了，就甩了他，嘿嘿...」
「親愛的，我會永遠與你在一起。」
「放心吧，童叟無欺，絕對誠信。」
「這件事，真的與我無關。」
「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你是個好人，可是...」
「呀，我真喜歡你。」
「我真討厭你。」
「憎惡...」
「喜歡...」
「...」
每一個舌頭都在發出獨一無二的聲音，或嬉笑，或甜言蜜語膩如毒藥，或是嚴厲指責，或是冰冷無情...
彷彿全世界，所有表演的主角都在來者耳邊大吼，都在讓他的心跟着一起去感同身受。
這裏是拔舌地獄。
也是黃泉入口。
夏極止住了腳步，他依然在揮舞著刀。
事實上，為了來黃泉，在天中洲靜坐的日子裏，他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四處奔跑，尋到了好些有用的東西。
別人尋找寶物，是為了能護住弱小的本體。
而夏極，卻是為了遮掩強大的自我，為了使得自我不被發現。
使得人產生這樣的想法「哦...這個男人之所以強大，全是依賴他那走了狗屎運得來的寶貝。」
他準備了很多寶物。
比如，這把普普通通的刀。
可是真真正正的魔刀。
刀中藏着三十八條死亡的巨龍，以及三顆毀滅了文明氣運的惡果，分裂的靈魂以及惡果被極強的外力糅雜在一起，而變得極其癲狂，充斥永不平息的咆哮。
然而一指佛手，行大毅力，斷指相壓。
佛指便是刀身，而極惡與亡龍便是刀中所藏。
所有的樸實無華，只不過是一種平衡。
而現在...
面對這拔舌地獄，面對那似乎已經無法阻攔的一切，平衡打破了。
夏極驀然沉靜了下來，靜的如同睡夢之中。
但天落暴雨不靜，滿心魔念不靜。
拔舌地獄的巨鬼終於也顯出身形，左手持着千米長鐵鏈，右邊三手握住拔舌鐵鉗，它全身油綠，所到之處，舌頭便是極其恐懼的閃躲到一邊。
讓出一條通往死亡的大道。
一條慘白的大道。
道路沒有止境。
才剛出現，便突然捲縮，那本是盡頭的鬼，帶着獰笑卻非笑的表情，三隻鐵鉗已經臨了刀客的身前。
從來死的來，最近這活人倒是多了嘛...
前兩日被判官們分批領進去幾個，今天這個嘛...居然是自己來的，真是真是可以拔活人舌頭了。
鐵鉗如三隻遠古凶獸張開了嘴巴。
惡鬼說出了自己僅會的一句人類語言：「說謊者，舌當無。」
其實到底有沒有說謊，它也不管。
能夠每天拔舌頭，就已經很興奮了。
而這六個字，只是判官教給他的流程，說是每次行刑前，必須要先說。
這油綠拔舌惡鬼是花費了整整五十年才學會這六個字，現在說的賊溜。
說着的時候，它的鐵鉗已經攻出。
攻勢，急如光。
「解...」
虛空裏傳來淡淡的聲音，那男人在最後的一刻終於吐出了字。
一個莫名其妙的字。
他左手雙指並起，在已經光華閃爍的刀身上輕輕撫摸過，如同摸著綢緞般的皮膚，品味着那牛奶的白皙，以及絲綢的柔滑。
當...
雙指一掠到底，而隨着滑動，彷彿秋波湧起，而刀光如湖光，如天光。
剎那之間，就是全都被點亮，點燃。
轟然一聲。
那刀不再是普通之刀，其上無數詭異巨龍身影開始浮現出來，同時是陣陣痛苦的龍吟。
這世間誰可屠龍？
惡鬼屠不了！
所以，夏極出刀了。
隨着他的刀出手，便是一股恐怖的氣息轟出，道道波紋逆卷，如同激瀑倒流。
「何謂謊言？」夏極問。
「說謊者，舌當無。」
惡鬼重複這這句話。
短暫的交擊后，兩人竟然勢均力敵。
只不過夏極一動不動，那惡鬼卻是被震退了數十米，落在「舌頭森林」里，它眨巴著怨毒的眼睛，似乎不明白不理解。
夏極又問：「何謂謊言？」
惡鬼依然重複著：「說謊者，舌當無。」
它不會說其他話，也沒有人能讓它一而再，再而三說這句台詞，所以...它以為這一句就夠了...
至少在這十多萬年裏是夠了...
可是，現在它明顯察覺到了台詞的欠缺，給它的正常交流帶來了多少影響。
如果它平時能多學兩句，它就會明白...
它現在絕不該說這句話。
因為，它的重複，激怒了提問者。
「我...問...你...何...謂...謊...言？」
一字一頓里。
夏極冷然盯着惡鬼。
這次他不出刀，只是倒提那精神分裂的巨龍刀。
一道灰濛濛的身影從他體內竄出，惡鬼還未反應過來，那身影連同著刀便是從它體內穿過。
啪...
一聲輕響，身影就近乎剎那之間返回了刀客的軀體。
後者冷哼一聲，縱身躍入「舌頭森林」。
短暫的剎那，剎那的安靜之後。
那惡鬼從上到下，裂出一條扭曲的蜈蚣痕迹，無數慘白怨魂從歪斜的痕迹里爬出，而只留下一具油綠的空軀殼，倒在這「舌頭森林」里，很快化作養料，沉入地下。
同時，無數怨毒的聲音，甜蜜的謊言，再次開始響起。
這聲音可以很快將心志堅定的人逼迫至瘋狂。
試想一下，若是有萬千種念頭，在你腦海里炸起，而你偏偏知道這些都是謊言，那麼你會不會瘋？
每一個聲音，都帶着令人確信的誠懇、真摯，甚至是質問「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但它們偏偏都是謊言。
刀客儘管贏了惡鬼，可他卻無法繼續走下去。
驀然，他露出決然之色，唇邊顯出一絲並不微翹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