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禪對
也許盜寇敗了,輸了,亡了,被剿滅的一乾二淨,然後在未來某個鬧市,孩童們聽着說書先生講述當年紫薇關之戰,那些正道官府的正義身影如何驍勇。
孩童們露出憧憬敬佩神色,百聽不厭,並且立誓要成為他們這樣的人,而來打倒已經入了地獄的自己。
多麼和諧,多麼應該。
「大小姐,下令吧!」
「大當家已經去攻城了,兄弟們都相信他。他是俺們陣營的傳奇,是俺們陣營的最強者,他一定能做到的!」
「是啊,大小姐,現在只有你能領導我們!兄弟們也只服你!」
「五王的時代過去了,今天這一戰,若是俺們還活着,便只認大當家大小姐兩人!」
「再去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吧!」
「干他娘的!」
「人死卵巢天,怕個鳥啊!」
柳戀夕深吸一口氣。
她已經回不頭了,也不想回頭了。
既然作為必須要被消滅的一方,她才不會蠢到伸出頭顱,任人宰割!而且,她還需要守住那個男人的後方,讓他安安靜靜的去攻破那天下第一關。
沒有約定,沒有強制。
但這確是自己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啊!
「我等你回來。」
柳戀夕輕聲自言自語,然後縱馬出列,站在了二十餘萬盜寇之前。
面對着從八方而來,那毀滅天地的兵勢,她長劍猛然一揮,以盜寇們通常的、粗俗的語氣喝道:「殺他娘的!」
說完之後,她便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一騎絕塵,塵土飛揚若雲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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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無常已經走到了關下。
城門未開。
但是箭矢已如雨瀉下,這些不可怕,可怕的是夾雜在其中那些高手悄悄所射的致命箭矢,以及雨弩!!
貪狼刀旋轉如黑輪,將這些箭矢全部格擋在外。
叮叮叮…
關無常越走越快,他所用的刀法依然是原本的「如是我觀刀」。
積累著氣勢,攜帶着威勢。
如是我觀刀的一式「斬敵」頓時施展出來。
轟然一聲。
那紫薇關門便凹陷了一條長形。
這能夠斬開尋常城門的一刀,竟然只開了一條口子。
只是剎那,那如雨箭矢便再次落了下來。
關無常似乎愣了愣,旋即縱身後退,原本所立之地,便是插滿了如刺蝟般的箭。
哧哧哧…
「雨」一直下!
關無常一直退!
退無可退,他的氣勢卻難以積累。
如是我觀刀,軍陣所化,結合百家所長,乃是七轉功法,招式有三,其一「斬敵」,其二「斬我」,其三「斬天下」!
其刀法,最大依靠便是氣勢的積累。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斬敵,乃是單刀一斬的最強招式。
斬我,則是防禦反擊招式。
斬天下,乃是刀氣的蓬勃,亦是刀氣的穿行。
紫薇關上似乎有謀主早已識破了關無常的這個缺陷,儘管後者的個人實力已是極強,強到無需施展「斬我」,便可以漫步箭雨之中。
但是他們的箭雨不同,其中有真正的「雨」,那帶來死亡的雨弩所射出的箭矢。
死雨!
這就逼迫得那盜寇的傳奇不得不施展「斬我」,而一旦施展出來,便有陷入了氣勢積累的怪圈。
如是我觀刀!
最強在氣勢,最弱也在氣勢!
所以,那箭雨就如有目的般,在美髯大漢第一刀未曾成功,就毫無間斷的落下,逼迫着他無法積累氣勢。
城頭上,三批弓箭手,連同尚皇留下的百十名持着雨弩的虎衛,在指揮下,對那男人進行着無間斷的攻擊。
退出範圍,再衝擊固然會是很好的解決辦法。
但是,關無常似乎並不準備如此。
他突然停住腳步,貪狼刀桿重重砸落在地,地面顫動,而萬物都似驟然靜止了。
美髯大漢雙掌合十,一步一步往城門走去。
而無論箭矢,還是雨弩的發箭,都從他身邊掠過,而絲毫無法阻攔他。
坐在城頭,始終閉目的少林大師玄苦驟然睜眼,他看着城下那盜寇,似乎瞧見了一個獨行苦修的苦行僧漫步雨中,而滴雨不沾身。
雨水不沾,並非是他身法強悍。
而是因為他的心。
風未動,雨未動,所動者唯心。
但心若不動,那便萬物歸寂。
「阿彌陀佛,未料此人竟是深諳佛法,只可惜生在盜寇陣營。」玄苦起身,雙手合什,然後從城牆之上一步步走下。
這樣的人,再不是莽夫,值得他起身去迎。
所以,他閉目合什,與那在箭雨中漫步的男子一般。
而遙遙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停弓,開門吧。」
關無常走到了紫薇門前。
他輕輕扣門。
門打開。
另一頭站着神色悲苦的灰袍老僧。
兩人靜站着住。
玄苦忽道:「你是誰?」
美髯大漢淡淡道:「無名之人,誰都不是。你呢?」
玄苦合什,卻不言語,只是靜靜豎起了一根手指,充滿禪意。
關無常一愣,旋即豎起了兩個手指,比了個V。
如此詭異的對白,很是令人無言。
玄苦放下了手,又問:「你從何處來?」
關無常回應道:「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玄苦點頭,又問:「那何為來,何為去?何為因,何為果?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施主既有禪心,又明禪趣,與我佛有緣…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關無常安靜了下來,似在思考。
玄苦很耐心等待着。
然而這位大當家的眼睛掠過遠處正在廝殺的盜寇,便停止了思考,然後回過了頭,對上了玄苦的眼睛。
玄苦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平靜道:「若是出家,那生死之事便與施主再無關。」
關無常突然笑了起來,他質問道:「怎會無關?」
玄苦反問:「既然已無家,那怎會有關?」
關無常指著遠處道:「他們在被拉入地獄,而我卻想着用餘生消除罪孽,再入佛國?抱歉,我做不到。」
玄苦搖頭道:「佛有慈悲,亦有金剛怒目,施主可是想好了?」
關無常並不回答,只是似乎自顧自的說着:「你們以我只會如是我觀刀,但委實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