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二六四章

265.二六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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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明並不起身,而是道:「殿下,蘇知事是都察院傳進宮審訊的,如今犯了錯,也該由都察院一力承擔。」

朱憫達心底一沉,果然又是為了蘇晉。

他冷冷道:「此子雖是柳大人傳進宮的,但他所犯之錯與都察院的審訊無關,柳大人無需掛懷。」

柳朝明卻不退讓:「敢問殿下,蘇晉所犯何事?」

朱憫達不悅道:「怎麼,如今本宮想殺個人,還要跟都察院請示一聲?」

柳朝明道:「殿下恕罪,微臣並非此意。但蘇晉冒犯太子殿下,微臣自覺難辭其咎,殿下若要責罰,便連微臣一併責罰了罷。」

朱憫達目色陰鷙,冷笑一聲問道:「若本宮要他死呢?」

柳朝明聲色沉沉:「請殿下一併責罰。」

朱憫達看了眼被俘在地依然拚死掙扎的朱南羨,又看了眼跪在一旁決絕請命的柳朝明。他不明白,不過是一名從八品知事,縱然胸懷錦繡之才,在巍巍皇權之下,也只是一隻螻蟻,而他貴為太子,想殺一隻螻蟻,就這麼難?

朱憫達身上畢竟留着朱景元的血,他認定的事,旁人越是攔阻,越是要不惜一切去做。

他冷笑出聲:「好,好,如你們所願,本宮先殺了他,再將你二人一一問罪!」

正是這時,殿閣另一端傳來怯怯一聲:「大皇兄。」

朱憫達側目望去,朱十七與一名身着孔雀補子的人正立於殿閣一側。

孔雀補子當先一瘸一拐地走來,笑盈盈叫了朱憫達一聲:「姐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陣兒因進言「南北之差大約誤會」,被他爹打折了腿的戶部侍郎沈奚。

卻說沈奚有兩個傾國傾城的家姊,其中一個嫁給了朱憫達做太子妃。因此他雖是臣子,幸沾得家姊美貌的榮光,混成了半個皇親國戚。

眼下朝臣宮人俱在,朱憫達聽得這一聲「姐夫」,黑著臉斥道:「放肆!」

沈奚嘻嘻一笑,這才施施然拜下。

朱憫達與太子妃感情甚篤,對這名常來常往的小舅子也多三分寬宥,並不計較他沒分沒寸,而是道:「你先帶十七回東宮,等本宮料理完此處事宜,回去一起用膳。」

沈侍郎素來是個瞎湊熱鬧的,聽了這話也不挪腿腳,當下拽了朱十七一併在朱憫達跟前跪了,煞有介事地說:「姐夫正生氣,我這小舅子怎麼好走?這麼着,反正姐夫要罰人,不如順個便,把我跟十七一併也罰了吧?」

朱憫達被他攪得一陣頭疼,罵道:「讓你滾便滾,還跟着胡鬧!」

沈奚詫然道:「這怎麼是胡鬧?」拿下巴指了指朱南羨,又指了指柳朝明,「一個嫡皇子,一個百官之首,這闔宮上下除了陛下與姐夫您,最金貴的主兒都跪在求死,我不跟個風求個死,豈不太沒眼力見兒了?」說着,推了一把跪在身旁一臉茫然的朱十七,催促道:「快,求求你大皇兄,讓他賜我二人一死,讓咱們也沾沾十三殿下與柳大人的榮光。」

朱憫達氣不打一處來,怒喝一聲:「沈青樾!」卻不知當說他甚麼才好。

沈奚順杆子往上爬,當即做了一個領命的手勢,看了一眼被捆在刑凳上正盯着自己的蘇晉,指著一旁的羽林衛道:「你還管他做甚麼?區區八品小吏,想死也該排在本侍郎後頭,你這就將捆他的那根繩拿過來。」

羽林衛愣愣地看了眼手裏的麻繩。

沈奚仰頭伸出脖子:「對,就將就這團麻繩,趕緊過來把本官勒死。」

這是蘇晉第一回見到沈青樾,君子翩翩,眉眼如畫,眼角一顆淚痣笑起來平添三分風流颯然,只可惜,搶著麻繩往脖子上套的樣子實在太煞風景,以至於她每每回想都清晰如昨。

數年之後,蘇晉陞任尚書,位極人臣,沈奚因一樁小事栽到了她手上,便套交情問她,能否看在摯友的面子上,私底下責罰則個算了。

蘇晉高坐於堂上,清冷說了聲:「好。」然後扔下一捆麻繩道:「當年綁我那根,你拿去勒脖子吧。」

眼前被沈奚攪和得雞飛狗跳,朱憫達卻在這喧囂中冷靜下來。

沈青樾說得對,柳朝明是百官之首,蘇晉不過區區八品小吏,為了這麼一個人跟都察院僵持不下,不值得。

是他衝動了,險些顧失大局。

朱憫達喝住沈奚,凜然道:「君不君,臣不臣,像甚麼話?」然後側過身,對柳朝明道:「既然有柳大人作保,蘇知事這回的過錯,本宮便不追究了。」然後嘆了一聲,「罷了,看在都察院的情面上,此子就讓柳大人帶走吧。」

羽林衛為蘇晉鬆了綁,蘇晉因方才挨了一杖,腳落在地面還有些發顫,一名內侍要上來摻扶,她搖了搖頭,往一旁避開了。

蘇晉走到柳朝明身邊,與他一起跟朱憫達拜別。

兩人沒走兩步,朱憫達又叫了一聲:「柳大人。」

蘇晉眸色一黯。

朱憫達的唇邊含着一枚淺笑,彷彿方才的森森怒氣不過是一個玩笑:「柳大人平日公務纏身,與東宮來往的少了,連上個月小兒周歲,也是只見賀禮不見其人。下個月末是太子妃的壽辰,還望柳大人一定要來。」

這便是跟東宮買命的代價吧。

在景元帝暴虐的苛政下,被矯枉過正的朝綱無不彰顯著一種岌岌可危的君臣失衡。

尤其當這名開國君主已垂垂老矣,各皇儲擁藩自重,誰又不覬覦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呢?

看似平靜的皇座之下勢力林立,身在旋渦之中,哪怕位極人臣,也是浮萍之身。

柳朝明回首一揖,表情無波無瀾:「多謝殿下相邀,太子妃的壽辰,微臣一定到。」

被折騰過一番的宮前苑終於安靜下來,朱憫達看了一眼朱南羨,見他仍怔怔地盯着蘇晉離開的方向,心裏頭一股怒氣又湧上來,甩袖走了。

羽林衛跟着朱憫達浩浩蕩蕩離去,朱南羨卸了束縛,伸手摘了堵在嘴裏的布巾,然後吐了一口淤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風雨欲來的天幕。

他包紮好的膝頭在方才的掙扎中又滲出血來,除了牙齦,指腹也抓得血跡斑斑。

可有甚麼用?五年前他沒有保住蘇晉,換了五年後,他仍沒有。

起碼保住她的,不是他。

沈奚勞心勞力地攪和一番,總算得了個善果,扶住地面跌坐在一旁,看着朱南羨這一身狼狽樣,嘖嘖兩聲問道:「朱十三,方才那個被綁在刑凳上的,就是當年你為了他,差點卸了曾友諒一條胳膊的那位?」

朱南羨轉頭看他一眼,似乎不想多說,只問:「你來幹甚麼?」

沈奚嘻嘻一笑,看向刑部大牢的方向:「我啊,我有個仇人快死了,我來給他送一頓上路飯,畢竟做了一輩子仇人,也是緣分嘛。」

朱南羨又轉回臉盯着天幕,懶得再理他。

沈奚看他這副樣子,輕飄飄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卻無法把握命運?覺得自己貴為皇子卻連一個想保護的人也保護不了?是不是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卻無計可施。朱十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白活了?」

他這一番話如同利刃,一路劈風斬浪地砍到朱南羨心上。

朱南羨扣緊五指,從牙縫裏擠出一個「滾」字。

沈奚四兩撥千斤道:「你想知道為甚麼嗎?」

朱南羨眸色一傷,喉結上下動了動,啞聲問道:「為甚麼?」

沈奚道:「縱然你救了他,但也是你讓他置於險境。你貴為殿下,卻沒有無上的權力,你甚至生於長於這無上權力的蔭蔽之下,你的身後註定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你,你行差踏錯一步,就會有人將遮住你既定路線的樹椏連根拔去,你的庇護,對微不足道的人而言,反而是一把雙刃劍。所以你若真想保護誰,不然你足夠強,不然他足夠強,否則在此之前,愛而遠之,未必不是一種保全。」

朱南羨轉過頭,怔怔地看着他。

沈奚挑眉道:「還不明白?這麼說吧,七殿下小時候有隻貓,白絨絨的,很通人性,你記得嗎?」

朱南羨點點頭。

「後來有一日,那白貓病了,七殿下為此着急了一日,沒有去翰林進學,當日夜裏,他母妃就命人當着他的面,把那隻貓活生生地剝皮殺了。」

朱南羨眼神黯淡下來,終於似有所悟。

沈奚道:「十三殿下,你知道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甚麼道理嗎?」

朱南羨問:「甚麼道理?」

沈奚一本正經地盯着他,說道:「這事兒就告訴我們,在這深宮之中,養貓不如養鳥,養鳥不如斗蛐蛐兒,古今百代君王,數萬皇子,愛斗蛐蛐兒的多了去,因玩物喪志殺貓誅鳥有之,可你聽過滅蛐蛐兒的嗎?」然後他嘻嘻一笑,壓低聲音道:「殿下,微臣新得了一隻蛐蛐兒,起名『虎將軍』,一對長須威風得緊,看你如此鬱結難解,不如微臣將它進獻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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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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