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旌旗颯凋傷(下

第959章 旌旗颯凋傷(下

第九百六十八章畫角悲海月(下

而在明德門內的曹師雄,也在表情複雜的眺望着遠處重新蔓延開來的火光,遂又轉頭對着聚集在左右眾將沉聲道:

「北內的意外陷落,曹娘娘為首的關鍵人等未能接應出來,代表着我們此番的任務已然失敗了一半!相應錯判和延誤時機的責任,我自會想督府擔待起來。。」

「我已然下令待機的突騎營和騎步營組成游擊偏師,繞過春明門——曲江一線,向長安東郊做出突進偵查之勢,看看能否有機會救援和接應一些逃出來的倖存者。。」

「接下來,我們也只能且盡人事,而盡量在這一輪攻勢耗盡之前,全力牽制城內的敵勢,以最大限度殺傷其有生力量為先;還望諸位繼續與某共勉而勠力以赴之!」

「得令」「諾!」

在場一眾人等亦是中氣十足齊聲應道,隨機又變成了四散而去各自帶領部伍執行號令的身影了。然而,此時此刻的曹師雄,卻是微不可見的嘆了一口氣,卻是想起來了授命出陣之前,專程前往請教和拜見的怒風營老大哥王蟠的情形。

如今專管退役、歸遣軍人的福利待遇和後續安置,以及二三線部隊及退養在鄉老卒監察事物的王蟠,可謂是督府之內人人羨慕的第一等清貴人了。儘管如此,他帶着幾個妻妾兒女的日常家庭生活,也依舊和廣府一樣的簡單而樸實無華。

除了喜歡喝點小酒和日日無肉不歡之外,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奢侈和靡費的愛好;終日只待在城內的公署或是城外的居養莊子裏;就算是偶然攜家帶口出門看劇也是低調得很,根本看不出曾經身為督府名義上二號人物和第一位留守要員的排場。

因此,日常里除了一些上門飲酒聊天的退養老兄弟之外,他的生活軌跡可以說深入簡出的很;也根本不給外間人等靠近和逢迎、攀結的機會。雖然不免被一些有求於心的舊日之交,杯葛為不近人情的石頭人,但也很好規避了身居高位而帶來的諸多煩擾和大多數麻煩。

唯一一次主動過問的情形,還是因為誤打誤撞遇上了一個,病急亂投醫式攔截告狀的小女子。結果他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涉入過深和表態更多;只是在時候確認了對方告訴的情形大都屬實並且處置得宜之後,才出人意料的收養了這個已是孤家寡人的小女子。

因此,雖然平時因為公務上避嫌的緣故而禮貌而不失分寸的保持一定的距離;但在他真正遇到有所猶疑不決難題的時候,還是希望能夠借鑒一下這位,在督府中地位超然卻看事情更加坦蕩的老大哥思路。

然而,當時抱着那正在牙牙學語的第三個孩子,而笑得直眯眼咧嘴的王蟠,卻是輕描淡寫的對他道:

「獅子啊,你這豈不就是自尋煩惱了啊!你為什麼要擔心和揣測,大都督還有什麼意外和別樣的想法么?」

「可那不是等閑的干係,畢竟是與黃王相關的事物啊!真要日後親身面對了,這才覺得格外棘手和危難了。。」

曹師雄卻是毫不猶豫的嘆聲道:

「你已經是督府中頭幾號的中郎將格局和地位,眼界也要隨之有所開闊和增長不是?為什麼還要拘於過去那點出身背景的干係呢?」

然而,王蟠卻似猜到了他的在意和忌諱的所在:

「你要知曉,當初黃王是帶領大夥兒打天下的奠基人物,軍中誰人敢說與之沒有一點兒淵源?可是帶領咋們走到這一步的,難道不是大都督,以及再造太平的義理和宏願么?」

「更何況在黃王之前,亦是還有一位更早起兵為民請命求活,卻半途背棄了義軍的大業而一心想要謀求朝廷招撫,最終卻只能迎來兵敗身死的補天王大將軍?」

「將頭是說?黃王也。。。。」

聽到這裏,曹師雄心中似有所覺的抓住了什麼。

「其他地方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了,但是那些從長安陸續逃過來的人等,我和我家婆娘還是見過一些的,順道也知曉了一些王在長安發生的變故和情跡。。」

王蟠卻是嘆聲道:

「獅子啊!給你說句實話吧,自黃王在長安稱帝之後的那些作為和用人之道,與李唐舊朝又有多少差池呢?那些禍國殃民的東西依舊高座朝堂上,簇擁著御座裝模作樣的喊兩聲聖上,就能繼續安享功名利祿了?」

「而再念那些活下來的老兄弟們固然是個個富貴榮華、加官進爵了;但是那些鄉土百姓和貧戶之家卻可有變化呼?勿論災年、平年,依舊還是出亡的出亡、逃荒的逃荒,困苦不堪的民生民情又何曾改善過多少呢?」

「所以我就想了多年彩瓷昂明白了,這是上蒼格外的厚愛我怒風營的這些殘餘啊,竟然讓如此一個開往繼聖的不世人物,得以出世在我的麾下。」

「而我只是開頭擔待了一個虛名,就得以安享了這麼多年的富貴,並且還能繼續澤及子孫世代呢?而獅子你等更能夠並肩追隨其後,成為開創新朝局面和氣象的重要一員,這是不知道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報啊!」

「將頭。。。正因為如此,我輩才想要能夠為大都督稍解其憂,做的更多一些啊!」

曹師雄聞言亦是頗有感觸的應道:

「你須知曉,大都督是真心感同身受對那些塵泥和螻蟻一般的百姓好,也是真正切切言行如一的想要掃平這世間的不公和鄙陋的;」

然而,王蟠只是對他微微頭感嘆道:

「為此不惜殘暴酷烈的毀譽,也要殺的那些豪姓大族血流成河,悲怨載道的流徙與土。所做的這一切事情,還不是為了這世間餘下的大多數人都能有所體面的活着?」

「如此坦蕩無私、憫恤眾生的天下志懷,又怎麼會在乎那些細微之處的厲害得失呢?無論將來長安那邊的結果如何,難道還能擋得了格局漸成的天下大勢?」

說到這裏,王蟠不由的臉色一變驚聲呼叫到:

「壞了。。」

「怎麼了,可有什麼不妥。。」

曹師雄亦是為之一驚:然後就見王蟠的表情變得苦笑起來,而提領着濕漉漉的下擺道:

「與你說得一時興起了,卻忘了給小兒換底布了。。這不都落在了我身上了。。」

重新收回心緒來,曹師雄將目光重新落在了遠處龍首山上,居高臨下的宏偉大明宮建築群落當中,卻是又想起了前年隨着大都督一群人參觀北內主要建築,以及當場砍碎了明堂之中的御塌,給每人分一塊作為紀念品等情形。

這塊帶有暗金色紋理而質地頗為堅硬的烏沉木塊,也給他事後刻成了隨身攜帶的私人印章;畢竟,能夠追隨大都督進入大明宮,得到這種充滿象徵意味的紀念品,也基本代表着他們日後在開國功臣、元勛之中的排位和資格了。

所以,這一次難得授命領兵救援長安的同時,曹師雄也想着為自己在新朝望朔上的排位,再爭取一二的可能性。因為,在許多人私下毫不客氣的議論當中,長安城裏那個已經隨着大齊新朝頹勢難掩的黃王,無疑是作為死了受人緬懷和祭奠的價值,遠大過活着礙眼和尷尬的微妙。

只是,作為大都督尤為看重且淵源深厚的曹皇后,卻是難免隨之罹難實屬功虧一簣的意外。想到這裏,他再度對着跟隨的帳中虞候官問道:

「再確認一下,敵工部的幾個別動小組已經到了什麼位置了,可有什麼留言和信號回來么?」

在如今的長安城內外,有數個偽裝成官軍的官軍的別動小組在順勢活動着;其中每個小組的主要成員基本都是來自,昔日官軍俘虜中發展和改造而來的北方人士,然後又加入了若干當初護送著張淮深的遺孤南逃而來,那一小隊前歸義軍衙前子弟和部舊。

因此,有他們正牌的歸義軍部舊作為遮掩和配合,在這長安城內外以西軍為主但歸屬相對複雜的官軍之中,活動起來無疑要更加如魚得水的多了。也正是這些混雜在城內的特殊小組,在關鍵時刻不惜代價發出了信號來,才讓太平軍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北內已經淪陷的事實。

與此同時,佔據了長安城西方面三個城門的兩萬多蜀軍大將王建,也在暗自煩惱著。相對於從裝備和戰術上,並不利於在成房內巷戰,而更長於野戰、浪戰中步騎突陣的西軍各部;他麾下以近戰肉搏和弓弩據守見長的蜀軍,無疑是更適合對陣這一輪太平軍攻勢的良選。

因此,在城西諸門的蜀軍前來接應和支援之後,被打得節節敗退的西軍各部,也終於在距離皇城大內只剩下三條橫貫大街的安仁坊與豐樂坊之間穩住了陣腳;而忍受着來自賊軍一波接一波的火器轟擊,用附近豪門大宅拆毀而來的樑柱大料,給強行構築起更加堅實厚重的陣線來。

然而隨後王建發現,就是在朱雀大街上的這麼一陣接戰,就有作為精銳一個營的成都突將,在當面混戰中被打垮不可收拾,還有一個營的神機弩士死傷過半之後潰走,其他負責牽制和策應的黃頭軍各營也各有損傷。前後陣亡和失蹤加起來一下就過千了。

這可是他領兵入關之後最大的一次傷亡,甚至在之前頂風冒雪突入大散關的賊軍中,前後凍傷、摔傷和戰死者加起來,都未能造成如此大的損失。在這裏僅僅半個時辰就折損掉了。這不由讓他不得不肉痛起來。

要知道,在如今蜀地後方除了大問題而輸送斷絕,幾位有分量的蕃帥和都監都不在關內的情況下;他可是已然變相的把這些人馬都看作自己未來的基本盤了。因為,按照來自宰相鄭畋的允諾和條件,只要能繼續掌握住這些人馬,他也不是沒有藩鎮一地的機會。

因此,他隨後就斷然拒絕了就地反攻的策劃和建議,以需要重整士氣和補充器械為由徑直下令,引兵退出那些太平賊火器所轟擊的範圍去,把新構築的陣線和坊壘,交給那些頭鐵不識數的西軍憨子好了。

然而接下來,一名倉促跑過來稟報的將弁,卻是給他帶來一個讓人氣急敗壞的消息:

「不好了,本軍的忠武第三都和西陣的曹家軍,在延康坊的西明寺附近,當場爭打起來了。。。」

而在原為佔據了延康坊四分之一的隋權臣楊素宅,後來為唐太宗愛子魏王李泰宅,如今擁有四千餘間分做十院建築群的西明寺內。一座靠近街邊的浮屠高塔頂端,攀附其上的前歸義軍都押衙張成式,緩緩收起鐵臂弓,望着一片混戰當中的街道,而深深吐出了一口濁氣;

因為,他剛剛親手放箭偷襲了一個他童年的夥伴,也是昔日相熟無比的戰友和同袍,將其冷不防的射倒在了街頭對峙的軍伍之中,而導致不同旗號歸屬的兩部官軍當場自相殘殺起來。隨即他就按下多餘的心念,徑直順着繩子一溜而下,又在同伴的配合之下,消失在了空蕩殘破的寺院當中。

而在長安城外,那些未得許可不能進入長安的藩部人馬,也終於得到了相應的命令大舉發動了起來。而其中有的通過打開的城門開始進入西內苑和東內苑、北城夾道等處。也有好些旗號凈值沿着城牆下的護城河,向著城南方面撲殺而來。

但是更多成群結隊散佈開來的藩騎,則在城外開始自發搜索起那些被用財帛和官職,高價懸賞捉拿的可能自北內出逃的「賊逆眷屬」。然後,他們不免迎頭撞上了前往搜索的太平軍游騎隊,一時間多處騎射追逐往來的遭遇戰和意外衝突,同時爆發在了長安的西郊和東郊之間。

而無論雙方都想要尋獲的真正目標,卻仿若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的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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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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