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殺氣凌穹蒼

第938章 殺氣凌穹蒼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

大江東流去,遊子去日長。

曾城填華屋,季冬樹木蒼。

喧然名都會,吹簫間笙簧。

信美無與適,側身望川梁。

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眾星尚爭光。

自古有羈旅,我何苦哀傷。

《成都府》

唐:杜甫

——我是分割線——

而在距離梓州西南兩百多裏外的成都府錦官城內。修繕一新的行在宮苑之中,亦是一片張燈結綵的喜慶氛圍。因為今天正是已然年滿二十的當代大唐天子,經過數輪的地方上選秀之後,正式採納於後宮的日子。

因此,無論外間的情形如何,行在內外早已經被裝扮的花團錦簇,華燈明照的仿若是白晝一般。而在成都的太城(外郭)諸門之外,還擺起來了不限量供應粥水的粥棚,將天恩浩蕩澤及給那些聚附在城外的流離失所之人。

而穿着一身冠冕兗服,站在專門販賣吳鹽、香葯、海貨和各種奇珍異寶的北市附近,子城七寶門門樓上接受來自內城百姓父老,山呼萬歲輪番朝拜的唐僖宗李儇,卻是有些表情僵硬而神不守舍的味道。

平心而論,他素來博藝多長而在相關領域內素有建樹,但卻並不是一個長久之性的人;或者說就是很難在某個領域和興趣愛好上,保持較長熱忱、關注和精力投入的人,更別說是看起來就分外枯燥無味的朝堂政事了。

然而這一次,卻是屢屢打破了他能夠保持相對勤政和振作時間最長的記錄。因為,隨着年歲的增長和時事、周邊人等的變遷,他終究還是自願不自願的認識到了,自己身為天下之主的權柄和大義;也親歷了來自身邊親近之人的危機和威脅所在。

是以,在經歷了最為親近和信賴的大阿父,一步步蛻變成他所厭惡的叛臣、逆臣的連番變故之後;無論飽受打擊的他願不願意,都要為確保和顧全自己周身安全而有所作為;而沒法再沉浸在過去那個毫無憂慮之故尋歡作樂的少年天子角色里了。

所以慢慢的,無論是充滿刺激的騎射和劍槊搏擊,鬥雞、斗鵝、鬥犬,還是鄂蒲(賭博)、法算、音律、棋藝;都在他面前慢慢的失去了興趣。這一方面固然是缺少了昔日大內,那些業有專精的陪玩之人;另一方面也是內用漸竭而越發不敷的緣故。

也唯有偶然舉辦的馬球賽,成為了他在亢繁政事之外唯一保留下來的樂趣和宣洩所在;因為債這個場合上他可以毫無顧忌的縱宣洩,而沒有臣子會冒出來進諫和約束;同時也是他以天下至尊面對面的賞賜嘉勉,恩結和籠絡那些側近之士和儀衛仗班子弟的場合。

此外,他甚至提舉了一路不離不棄追隨自己入蜀的孟才人為孟妃,又大舉賞賜提攜其家人以為扶持外戚之勢;然後又以選秀為由廣為收納臣下和地方官宦、將吏的閨閣、在室之女;以圖籠絡和施恩臣下,同時也是廣續皇嗣之選。

雖然他對於這些號稱淑麗、賢德的女子未必有多少興趣。但是至今膝下尚無所出的局面,卻讓他難免有了輾轉反側的隱隱危機和不安;畢竟依照起居錄里本朝歷代皇位變遷故事,一個沒有皇嗣的天子,很容易就成為那些別有用心之輩,最好的投獻居功機會。

哪怕他還足夠的年輕,似乎還有更多執政在位的歲月。但是前代那些青壯而崩又壯年繼位的例子,卻令他沒法相信和確保,那些同胞兄弟和子侄們,就能夠在大位的誘惑當前,依舊還能夠全心全意的忠於君臣之義;而不是接受某個近臣,權將的擁戴呢?

所以,在暗地裏重翻被攜來蜀地的歷代起居錄同時,李儇也有了新的愛好和興趣,就是令人進獻閱覽各種各樣的雜書;甚至也包括來自已經淪陷南方境內,所底下流行的經變故事和誌異話本。

至少,相比那些滿口微言大義,字字句句不離聖人經要的臣下日常進奏;他可以在這些號稱是妖言惑眾,敗壞人倫的賊文逆做當中,多少尋獲一些感觸和心得,甚至是面對這些臣子的對策。

因此,自從平定了田陳之亂又重新劃定三川的這段時間下來。他是真的暗下過決心有所作為,包括縱容毆打清算田陳黨羽為由,逐步的收回身邊人等的權柄和財源,另一方面延續田氏的方針而重新編練神策新軍,以此充實和重建天子的威儀體面。

促成田氏舊部出身的新銳大將高仁厚,主掌地盤人口最為雄厚的西川,形成力壓各方局面;又引入外來的宋浩荊南舊部入主和坐鎮東川,收編王建為首脫離散關行營自立的忠武五都,為行在扈從資序;從而形成相對弱勢的多頭制衡局面。

乃至接受一手提拔的新任宰相張浚的建議,就此進一步的割裂山南西道而將淪陷於賊首尚讓的興元府等地,作為招撫對方的封鎮之地;進而以作戰不力為由,變相的削弱和分化楊氏兄弟為首的散關行營。

在打算勵精圖治的同時,他也暗中扶持身邊的新宦親貴,以逐步擺脫楊氏兄弟為首那些舊日宦臣的影響和擎制,今而一步步的重振唐威;哪怕不能像之前的肅廟、憲廟和宣廟一般的,做個力挽狂然的中興之主;至少也確保局面不再自家手中繼續崩滑下去。

然而,就像是老天在刻意作對,又仿若是命運弄人一般的。相對於過往但居大內不聞外事,不管不顧的埋頭尋歡作樂,沒心沒肺的窮盡心思以求遊藝樂子的時光;當他每天勤於政務而試圖奮發有為做的越多,看起來局面稍加好轉之後就是越發的每況愈下。

或者說,他在自行屏蔽和過濾那些近侍和大臣們,用花團錦簇或是駢六駢四的文字,輕描淡寫或是避重就輕所包裹和營造出來紙面內容之外。另外使人微服易裝稍稍了解之後,就很容易察覺到這些短暫休養生息的虛幻浮華之下,令人感到格外沉重和觸目驚心的另一面真實。

比如,作為揚一益二的蜀都南京曾經繁盛一時的象徵。無論是世代沿襲下來三月三的蠶市、九月九的葯市、冬至日的七寶市,還是對應四季時令市、燈市、瓷市和羊馬市;乃至旬月舉辦的城內早市和城外的野市、小市,都已然斷斷續續的相繼停辦了好幾年。

而作為天下最大的造紙業中心之一,城外曾經專供官用和宮內「大小黃白麻紙」的連片作坊和工場;連同城內以雕版印書聞名一時的「西川過家」、成都「卞家」、「樊賞家」等大小書坊,都已然在兵火患亂中,只剩下一片殘破的廢墟。

曾經號稱常年「商旅輦貨至者數萬」、「百貨咸集,蠢類莫遺。旗亭旅舍,翼張鱗次。榆楊相接,桑麻漸繁。」的成都府內外;如今最主要的市面貿易和抽稅進項,居然就只剩下相對大宗的鹽鐵、絲葯和蜀馬而已。

而這部分的收益,一半歸於西川鎮,一般歸入政事堂所管的戶部和鹽鐵司。至於行在本身,在逐步減免和取消了三川各地的宣索和土貢,以為支應收復關內的大戰之後;如今行在剩下的主要公開進項,就只有成都府包括錦官城在內,數城的田賦和戶口兩稅了。

而今,為了支持來自西北的宰相鄭畋所主持的光復大業,他這個天子也要帶頭縮減用度,以內孥助軍的同時勸募於城中富戶巨室;更加頻繁的售賣告身和勛職、散官、爵級、度牒。然後還要暗中派出許多宦者,到相對太平一些的西南各州地方上去,繼續巧立名目的斂財以充內用。

乃至為了變相的省錢和節流,他已經開始用手書的「御寶」,來取代之前賜下的那些財帛器物了。因此對這位好容易改弦更張過來,想要發憤圖強的大唐天子而言,這一切真的實在是太難了。

好在那位出走西北的大都統,宰相鄭畋總算是沒有辜負他的所望。不但依靠從河隴各路帶回來的各族聯軍,頂風冒雪強襲夜入關,一舉了掃平了關內大多數地方的賊氛,而將黃逆的偽朝之勢給壓縮到了長安附近的一隅;還對賊屬各方勢力張開了落網以待。。

眼見得竊據興元府而把持出蜀要道的尚氏賊首,也被朝廷尚以公主的手段所矇騙,就此伏法傳首所部潰滅之際;這可謂是雙份的捷報和快意縱然。然而,當他收拾天下而重整河山的期望和歸還故都的景願,還沒有能夠持續多久,就被從興元府和東川出現的太平賊給打破了。

而這場在成都城內所舉行納妃的典禮,未嘗也不是對於城中尚未知情卻隱隱有些驚惶的人心,一種變相的安撫和轉移視線呢?自然了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被動沖喜的對象,大唐天子的心情自然不會是太好了。

「聖主,此當大喜之日;還請保重尊提,以待佳期。。」

似乎是覺察到了這位大唐天子的不虞心情,而身為同母胞弟的壽王李傑溫聲勸說道:

「至於東川之事當無須掛懷,宋帥乃是幹練穩健之輩,既已截獲賊軍,自當短時內無慮其他了。。至於興元府方面,更是有飛龍使坐鎮,總率北上各路。。。」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城門方向突然飛馳過一騎插著五面特急軍情小旗的信使來。然後,又變成了大內第一近臣李文革,那顫顫巍巍而來的乾瘦身形;只見他塗脂抹粉過臉上十分顏色難看的惶然結巴說道

「聖。。。聖。。聖主,城固之戰敗了,小楊都監在興元府去了,余部被圍了在了南鄭城中待援。。。」

「那還不快召還北上兵馬,再令關內南下救援啊」

下一刻,唐僖宗李儇身子晃了幾晃差點兒就倒栽下城堞去;而原本強撐硬挺的身形也像是被一下子戳破的氣球一般的佝僂了下來,又嘶聲氣竭的突然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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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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