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請君莫奏前朝曲(續

第817章 請君莫奏前朝曲(續

隨着凌亂飛射的箭雨和爭相炸響的叫喊聲,從遠處那些山林里一下子沖了出來許多舉刀舞槍的身影,如同渾濁的溪流一般的撲卷而來。

只見他們雜色斑駁的行頭,手裏操持這形態各異的殳刀、柴斧、竹矛和門板、鍋蓋物件,甚至還沒有大路上這些只有一身皮甲套子和灰衫大胯的輔卒行裝整齊。

見到這一幕,哥舒蒂奇緊皺的眉頭略作鬆弛開來。一路上他所警惕和提防的可不就是這麼一刻么?引而不發的威脅才是最讓人難受和煎熬的;但是一旦現身露出行跡之後,也就自然有了可以對應的舉措了。

只是,這廬州地界乃是那淮南實力派楊行慜起家的老巢所在,因此地面上流散的各種亂軍、流匪和土團,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活躍熾烈一些。見到自己這些明顯成建制的行伍,居然也敢主動現身襲擊。

在隊列中此起彼伏的口號和命令之下,這些新舊不一的百餘名輔卒們,也略顯猶豫和遲鈍的沿着大路有些亂糟糟的聚攏起來,然後循着土路邊沿排出了一個短矛向敵,刀牌居於左右的寬厚陣型來。

而在陣型當中又有二三十名輔卒按照訓練過的章程,開始抵靠在騾子邊上手忙腳亂的開始上弦掛鈎;然而這時候又一輪箭矢飛射而至,頓時射得當前的短茅陣列李一片慘叫和驚呼聲。

卻是那些埋伏的弓手也競相走出山林,更加靠近的發射了一輪;雖然具體殺傷只有熟人而已,但是卻進一步打擊這些輔卒矛手的士氣,而讓他們腿腳發軟,手中的矛尖幾乎紛紛垂放下來,而左右顧盼著似乎下一刻就要轉身逃開。

「混賬東西,往那兒看。。」

卻被哥舒蒂奇狠狠幾個耳光重新抽打了回身去,連帶頭上的皮盔子都有些歪斜了。

「離隊背敵還想有活路么?」

然而這時候隊列後方的弓弩手也終於有人裝填上弦完成,而搭射出第一發箭矢來。一時間,殘差不齊的弩箭健兒連三亂飛起來,有的射中、貫穿了前沖而來的敵兵,也有的飛過他們頭頂,卻讓後方那些弓手連忙躲閃著散開來。

只是,還沒有等整好再射出第二輪,那些相繼飛奔跳躍過亂石、河溝、田埂和草叢、行道樹下的敵人,已然殺到了近前;氣勢洶洶的逼迫着最前排的輔卒忍不禁退了一小步,卻又被身後同伴抵住推了回來,而又挺矛影響了來敵。

剎那間血光迸濺而嘶吼、慘叫連天;卻是足足七八名沖在最前的來敵,被反推回來的錯亂矛尖給刺穿了胸口、肩膀和腰腹,血淋淋的哀嚎慘叫着卻是一時沒能死掉,卻把矛頭拖壓在了地上。

「側身轉退,前拔后刺!」

隨着這些炸雷一般的叫喊聲,排頭輔卒們也終於想起來日常隊列訓練中刺過得草靶,以及被訓導和教官用棍棒和鞭笞所支配的恐懼使然,而不由條件反射一般的側身抽拔;而讓出間隙給後排輔卒刺出的矛頭。

剎那間幾乎緊接而至的慘叫和血色噴涌,在地上第一波敵兵還沒死掉之前,又有更多的敵人撞在、貫穿在這些森然冰冷的矛頭上,而前排輔卒的傷亡也終於開始出現了,有兩人分別被砍中了肩膀和側腰,而受傷倒地露出缺口來。

這時候又有新一輪箭矢飛射而至,將前排的輔卒接二連三的射倒,露出更多的缺口來;然而這時後方的弩士也終於準備好了反擊,剎那間一輪弩箭斜斜拋過亂戰人群的頭頂,而散佈甚大的相繼貫穿在那些抵近的弓手之中,頓時將他們射翻和驅散開來。

而佈陣在左右的刀牌手也終於反應過來,而又在火長、五頭們的帶領和催促之下,從側面砍殺向這些一頭撞入正面隊列的敵勢當中。頓時將其接二連三的斬倒剁翻,又配合殘餘矛手重新驅趕出去。

到了這一刻,居中持牌戒備的哥舒蒂奇反而松下一口氣來;雖然依靠這些輔卒的陣列,不免幾次三番打成亂戰;但是敵軍埋伏和突襲的優勢已然蕩然無存了;接下來就是陣列而戰的事情了。

雖然這些輔卒能夠掌握的陣列操行數量有限,還是最為簡單的版本;但是若是有戰陣憑依和堅拒一時的話,就算地方有數倍的人頭優勢也未必能夠打得動、沖的散,這就是經制之師的陣列所長。

況且敵人看起來已經全力傾出了,而自己這裏還尤有餘力未嘗動用呢?他正在思量著,突然就聽到側後方遠處的蘆草叢中,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呼嘯聲;卻是隨着不斷翻倒、踐踏而下的草叢,一下子又衝出來一波人來。

而其中當先的更有幾個身影披這閃閃發亮的甲衣,騎着比騾子大不了多少的駑馬,就這麼一頭奔走過凹凸不平的地面,而眼見三下五除二就要衝進這些輔卒陣列,正在努力重新搭射的後方弩手當中。

於是乎,這些輔卒陣列當中的士氣,也隨着哥舒蒂奇一沉到底的心眼而一泄如注,最先發出嘩然和驚呼聲開始逃避的是那些輔卒弩手,然後就將為數不多的七八頭驢騾一下子暴露了出來。

而前頭正在努力再度擊退敵勢的矛手和刀牌陣列,也不由開始頻頻轉頭而變得搖搖欲墜起來,眼看下一刻就要土崩瓦解當場了。然而哥舒蒂奇卻帶着最後幾名教練員,主動迎向了飛馳而來的敵軍奇兵。

「只可惜出師未捷,就要身先死了?」

這一刻他在心中如此念叨著,卻是浮現出妻子憔悴的臉龐,也許自己死在這裏對她是件好事把。可以無所牽掛的生下那個孩子,並且作為軍屬接受撫恤和幫助,而不是一個舊朝餘孽的親眷呢?

然而,正當哥舒蒂奇一氣射空了手中的連發弩機,卻只輕飄飄的落空了大半數,只射傷了其中一匹馱馬的胸口,而令其滾倒在地;又丟下弩機按照多年對陣的經驗左手舉牌斜上方,努力為自己生命的最後再爭取片刻時間。

然後他就被仿若是重鎚一般的力量撞飛了手牌,左手也在劇痛的摧折中失去了知覺;但是其中一名敵騎也不由偏轉着頓身停下來舉矛欲刺;然後被他動作更快的取下口中銜著的短刀,眼疾手快透過無甲防護小腿扎在馬肚上,用力一拖連人帶馬血泉噴濺的慘痛哀鳴著翻倒向另一邊。

這時候另一名敵騎也不由惱怒異常的反身過來,幾乎側身橫掃著就將他摜倒在地,昏天黑地的狠狠滾了幾滾。卻被另外兩名教練員刀矛配合這一個砍腿,一個戳人,硬是掀翻在地;然而還沒等被撞倒在地的哥舒蒂奇,重新掙扎著起身,就見那些奇兵已然殺到了面前:

正當他用位移完好的右手努力抓住短刀,而欲做垂死一擊之際,卻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大喊:

「都躺下,別起來」

然後是在戰鬥中的血腥與皮革汗臭中,突然濃重起來的煙火灼燒氣味;突然就變成了數聲似乎距離極近的震響轟鳴,以及大片的氣浪裹卷著砂土迸濺開來,又如同雨點一般拍在撲地不起的哥舒蒂奇身上,幾乎將他的髮髻、頭盔、耳邊和後頸的縫隙都給蓋滿了。

當他努力抖落了頭臉上堆積的砂土,而猶自耳邊嗡嗡作響的被人攙扶起來之後,就只能見到在已經散開成好幾部分的輔卒,在追殺爭相四處潰逃的敵軍了。然而,這個有些暗淡失真的世界除了嗡嗡的持續蜂鳴聲之外,就再也聽不待任何的其他響動了。

然後他用力摸了摸有些黏糊糊的側臉,才發現抹下來一把血肉模糊的殘片;剎那間隨着耳道中某種東西的流淌而出,他也聽到了更多紛亂嘈雜的聲響這個世界變得重新真實起來了。不由喃聲自語道:

「這就贏了么?」

半個多時辰之後隨着這些敵兵相繼受死或降,追擊中的輔卒五頭鄧疙瘩也靠在一棵老樹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竟然一時脫力的再也起不來了;

卻是在心中有些后怕和難以想像,自己居然會在最後一刻,爆發出這種勇氣和耐力,給追出這麼老大遠距離來。但不管怎麼說是真真切切的活下來了,眼下這一關也算過去了。

說實話,他之所以報名參加這次的輔卒,實在是某種意義上的生活所迫。沒錯,就是生活所迫的結果。雖然他已經安定下來好幾年,並且在莊子裏還是勞動能手和勤勉吃苦的標桿之一,衣食溫飽無虞,還與那個蠻女生了第二個孩子。

但是奇怪的是不管怎麼賣力,一年收成比一年更好,事後換到手裏的錢也慢慢多起來,卻也似乎總也不夠用一般的。就像是去年他莊子的基本收成,在四分交公,一分留庄之後,足足還給他剩下了半間房的穀子。

再加上日常里利用閑碎時間出工掙下的公分,房前屋后種的菜、養的雞子;怎麼看也是足以讓房檐屋下掛滿了風雞、板鴨和熏魚,桌面粗的腌菜、醬缸和新釀罈子各自裝滿一大個。

但是壞就壞在了縣裏、市鎮的供銷社和流動販售大車,每次都能帶來琳琅滿目的好東西和年年變着花樣的新玩意;讓人不厭其煩的總也看不夠,而總是忍不住掏出囊中還沒捂熱的新錢來,想要制辦下一些什麼東西。

要知道,除了交公、留庄、留種和自吃外,他今年打下足足四十五擔(石)的穀子,再加上被公中收買走的半大豬只和十幾隻雞子,最後被換成了光凈盈盈而又沉甸甸讓人格外踏實的幾大貫青錢,那可是他前半生都未嘗見到過的一筆大錢啊。

最初,他只是看上了一個藤殼鐵皮大壺,據說多熱的湯水灌進去也能夏不燙手,冬天猶溫熱,咬咬牙還是費了十九文買了下來;然後看到一套粗製炭筆紙本只要四文,就忍不住要給大兒買下來好做啟蒙;畢竟再過兩年他也該參加庄內的流動蒙學了,總不能別人都有就自個空手去吧?

於是買了家裏年節做新衣和褥面的尺單,又想到女人那破爛失色的包頭布,想要給換條素色耐髒的布頭;除了年年養不大就賣掉的仔豬以外,他又想再買兩對兔子,靠家裏種的菜和打草就能生養一堆,日後無論是賣兔崽還是養大賣皮吃肉都行。。。。

這也想買一點,那也想買一點,然後所有的事情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眼見得囊里收到的那幾串青錢,就像是自己生腳長了翅膀一般的相繼飛飛如空了。倒還賒欠了百十文的掛帳,他才望着腳下眼見堆放起來的齊腰物件,而一下子恍然大悟起來。

本來,他想要按照農閑時的光景,和莊子裏的人結伴去附近江邊的工廠里,打上一份按旬結錢的短工或是按件算錢的零工;好讓今年的元日能不那麼緊巴巴。但是看了鎮子裏的告貼之後,卻發現報名去做輔卒似乎比打短工掙得更多一些。

光是作為輔卒的安置費,就足以抵得上他一整個冬天的忙活還多呢。而且,從軍期間同樣還有進項和其他的貼補,更別說事後可以穿回家的從頭到腳一身行頭白賺;何況他同樣也有從軍輸役和對抗過反亂分子的經歷。

因此他頭腦一熱就忙不迭按下手印了。然後,回去之後被那個蠻女老婆哭哭啼啼埋怨了好幾天,但是事到臨頭,還是老實提前收拾了行囊、乾糧送他上路了。畢竟,在太平軍治下逃役的代價,也是他們這些才過上安定日子沒幾年的人們無法接受的。

後來上路了之後,他也很快結束了家裏婆娘帶來的那點自艾自怨,而重新盤算起來了在軍中的將來打算。畢竟,就算遇上最壞的結果令他在這裏時運不濟的馬上死了,他那個話都說不囫圇的婆娘,也可以依仗軍屬的身份得到撫恤和補貼,而不至於讓家當完全荒廢掉,孩子將來也有機會養大,可以依仗這個機會謀份吃糧的差事。

但是能夠囫圇活下來可就不一樣了。雖然他可以把第二個孩子養到五歲以後,就送到官辦的童子營里去工讀;而且男女不限,讓許多生了女兒以為累贅的人家自覺佔了大便宜了。但是他與別人想的不同,除了給老大留下的家業之外,他其實還想再生一個女兒,再從小給整一份像樣的嫁妝。

——我是分割線——

已經轉到江陵城中的周淮安,也在聽取著來自淮南戰事的諸多後續報告以及間雜的新情況。首當其衝的問題是,根據核計處和籌劃科的交叉數據判斷,關於太平軍治下新生兒的嬰兒潮經過這些年的積累已然初步湧現出來了。

因為相對太平溫飽的生活日常,再加上日常娛樂手段有限,可勁的造人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再加上整體提高的醫療衛生環境和農副產品的剩餘積累,直接導致嬰幼兒的出生率和成活率雙向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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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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