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孤魂流落此城邊(中)

第790章 孤魂流落此城邊(中)

火光與濃煙籠罩的廣陵城中,前高郵鎮守使張神劍丟下手中沾滿鮮血的寶劍;要知道這把寶劍還是當初在高令公面前,以接連斬落飛鳥和蜻蜓的獻藝之後,專門賜給的大內御制寶兵;但是現在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開鋒殺人的。

他本名張雄,之所以有神劍之名,乃是因為他乃是當時位數不多的劍術高高超的好手,更是當初黃巢入侵過路淮南時,在高郵破家起兵自保的本地土團武裝出身,然後先附黃巢又及時反正官軍,才有如今的地位。

而作為這場血色宴會的背景,在他身邊已然躺倒了一地死狀各異的屍體,則是城中那些被呂用之提攜過,或是主動趨附門下,可以歸為一黨死忠的守門軍將們;

在張神劍花了大手筆包下這處花館設局之下,以飲宴作樂被邀請來的彼輩人等雖然努力進行了掙扎和反抗,但在喝得酒酣耳熱衣甲寬放之下,都難逃近身驟然發動的殺機。

所以此輩所駐留的城門和營盤之中,在短時內的群龍無首情況下,已然無法參與到這場城中的大變局中來了。這也是他們這些從義軍叛投而來老兄弟,以下駟對上駟博取勝機的重要一環。

畢竟,作為如今發起城中這場變亂的四角聯盟之一,他與畢師鐸、秦彥、鄭漢章手下加起來可用人馬也不過八九千人,相對呂氏親領下甲械精良的左右莫邪都兩萬人馬,根本相差懸殊。

還要行險分作三路同時襲擊淮南節衙、轉運司鹽巡院和淮南道院。其中襲擊呂用之所在的淮南道院最為緊要,因此是兵力相對最為雄厚的畢師鐸來進行;只要能夠一舉擒殺這個妖道,便就可以萬事皆定了。

其次是襲奪高令公修行的淮南節衙後園;雖然此地為淮南鎮的腹心之要,但是隨着呂用之遭到暗殺不果之後,不再相信節衙上下,而把諸多屬僚和事務都遷移到道院中去處置;所以眼下的節衙內相對空虛。

只要能夠將修行中的高令公劫奪到手,便就由了大義上的名分和足夠的憑據,哪怕殺賊之事難成,也可以與呂用之把持內史府分庭抗禮,乃至聚附那些久苦呂氏的軍將官吏之心,逐漸壓過對方去佔據上風和勝勢。這也是鄭漢章麾下淮寧軍殘部正在行事的方向。

而襲擊和佔據運司鹽院,則是掌握住廣陵城內最主要的財貨來源;以此為基礎可以拉攏和要挾那些游移不定或是收束兩端的牆頭草,在這廣陵城中以少博多的站穩腳跟。此事便由由秦彥率領和州舊部負責。

最後才是張神劍這裏宴設殺機,將左近城門可能成為呂氏一黨助力的這些親附軍將,給一鍋端了以斷絕和拖阻其獲得外援的時機所在;而他所率的千餘名高郵鎮兵,還要監視和彈壓附近軍中可能的輕舉妄動。

接下來的事態發展當中,最先獲得回應的卻是負責襲擊和佔據運司鹽院的秦彥所部。他這一路不但輕易掌握了運司的諸多庫藏,還得到了就地駐留的大部分漕營和巡丁的響應加入。然後又轉而合兵向節衙而去了。

然後,鄭漢章麾下的淮寧兵也如願攻入了淮南節衙,頗費一番劇戰之後擊潰了少量留守衙前兵,成功控制諸多署衙官廳;但是在大索後園之際,卻大失所望的沒有能夠發現那位高令公所在。於是,他也不得不留下部分看守之後,轉而引兵攻向城中激戰正酣的淮南道院所在。

在這裏的高牆烏頭門前,滿身衣甲浸滿血污的畢師鐸,也在瞪着被煙火熏紅的眼眸,奮力呼喝指使著諸多將士一邊推舉著臨時紮成撞木搗擊大門,另一邊不斷將簡陋的架梯搭上牆頭,然後又一波波的被射倒砍翻下來。

來自他麾下的防北軍雖然乘着夜色掩護驟然發難,接二連三擊潰和衝垮了駐守道院外圍坊曲中,猝不及防的左莫邪都數座營盤;但卻在逼近道院牆下之下的奪門過程中,被另一支反應過來的右莫邪精兵,都給拚死抵擋了下來。因為作為呂用之常駐的所在,這裏已經被修繕的不下於通常的牙城了。

然而他也毫無退路可言了,若是就此打了退堂鼓的話,只怕自己相關人等只求痛快一死也就難了;眼見得這些好容易保全下來的士卒,在這道院牆下死傷累累的迅速堆疊起來,畢師鐸心中愈發焦焦灼起來:

「與我披甲。。」

然而下一刻,親自衝上牆頭抄起大斬刀手刃三名莫邪都兵士的畢師鐸,就在一片齊聲呼喝聲中被一支弩箭正中臂膀,倒身跌滾在了血水淋漓的屍堆上,又被親兵給拚死拖了回來;然而這一次的攻打卻又再度失敗了。

好在下一刻隨着大片奔走的喧嘩聲,「秦」字將旗和「鄭」字將旗相繼出現在了道院的其他方面;將這處佔地廣達的所在重新包圍了個水泄不通;而後,又有姍姍來遲的張神劍所部,帶來了自城頭上取下的碩大車弩,沿着拆成一片廢墟的街坊,齊心合力的推到了道院門前。

面對如此大殺器的所向,下一刻道院被血色浸透斑駁的牆頭上也不由出現了大片的靜默。而在這一片戰場間歇的靜默聲中的道院延和閣上,垂老亦亦的高駢也終於見到了期盼已久的呂用之及滿臉恍色聚集左右的幕屬各人。他迫不及待的開聲急問道:

「眼下事情如何了?」

「不過是師鐸眾思歸,為門衛所軋,隨已處置,無需煩慮,只消我請下玄女一符即可消退耳!」

呂用之卻是徐徐然搖動羽扇,又輕描淡寫的擺手示意:

「令公身體不豫,請下去歇息一二把。。」

「用之!!」

高駢聞言不由皺眉大愕。

然而接下來的在場眾人無論熟悉還是不熟悉的,卻是都是一副眼觀口鼻仿若未聞一般無動於衷,任由著側旁的甲士將高駢強行架起拖了出去,就好像根本沒有見到這麼一個存在似得。

然而下一刻就有滿身塵土於血色的軍士闖入喊道:

「真人,正門已被叛賊器械轟破,正往三重院處來了。。還請早做準備!!1」

時過第二天的滁州境內。

剛剛得到消息而點起諸軍的楊行慜,只覺得此時的天命和時運盡在自己手中了,偌大的淮南道,濠、壽、滁、和、舒、廬、黃、蘄之地,除了沿岸一點刻意留下來一些,作為與太平賊緩衝苟延殘喘的據點之外,已然盡在手中。

當然了他也不怎麼願意承認承認,來自對岸的那些太平賊在境內所推行的那些清算豪姓大戶,丈田清戶的一系列舉措也等於是變相幫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大忙。

隨着相繼從江南逃奔而來的漏網之魚和流亡人士,擴散開來關於太平賊的種種作為;身為淮南之地的豪姓大戶、官宦世族,也不可避免產生了極大的恐慌和兔死狐悲的同仇敵愾之心。

因此,在這些地方衣冠戶、形勢戶為主導的郡望人士眼中,能夠剩下的選擇就是在是為數不多了。畢竟廣陵城中的妖道呂用之已經名聲臭不可聞,也不足為持。

孫儒為首外來的蔡州軍殘暴嗜殺,荼毒地方也早已經惡名遠揚了。至於淮西的劉漢宏勉強可以算的是是個淮南本地的鄉土勢力,可是此輩乃是號稱五姓家奴的反覆無常之輩,如今更是站在賊軍的背景。

因此,這些鄉土郡望大族思來想去之後,要想在淮南如今的亂局當中保全下身家前程的話,就只有不遺餘力的支持楊行慜這個廬州本地鄉土出身,又為朝廷戍邊過的官軍實力派了。

因此,在多方爭戰中逐漸取得上風的楊行慜,只是稍加表示除了禮賢下士和守土安民的態度來,便就是一片四方景從、響應雷動的大好局面;

兵發之處不但有漣水宗黨馮弘鐸、馮暉、顏建,合肥人台蒙、曲溪人劉金、盱胎人賈令威等等各地豪強土團爭相附從,還有許多顯望人家出錢出力獻糧以為襄助。

而他在所得之土上所推行的,各種徠民屯墾、核計稅賦,委派官吏、徵收糧丁的舉措,也是令行無阻而得到了幾乎是不遺餘力的支持;而作為回報,他的帳幕之中也充斥了來自這些地方形形色色的子弟俊彥。

因此他麾下很快如滾雪球般大勢既成號稱五萬軍馬,打得劉漢宏只剩下個起家之地的申、光兩州還在負隅頑抗;而蔡州軍的孫儒更是丟掉了大半個楚州,而只剩下個山陽城聊以自保。

至於呂用之佔據的揚州廣陵城,雖然號稱兵多糧足戶口數十萬,但在彼輩手上根本無法主動出擊也無力進取,連守戶之犬都不如而形同坐以待斃的冢中枯骨而已;

因此,楊行慜除了象徵性派兵監視和圍困之外,根本犯不上去硬啃這個牆高儲厚的硬骨頭。他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警惕來自淮北的蔡州援軍,以及全力攻打逃回老巢去試圖復振再來的劉漢宏所部。

只要能夠將淮南境內一統,集合十四州、五十七縣的人力物力;稍加以休養生息之後,便就是太平賊所竊據的江東三路,也未嘗沒有越江飲馬之力了。

但是沒想到,如今在呂用之高壓手段治下的廣陵城,這麼快就不可避免的爆發了變亂,並且還有人逃出城來求援;這豈不是將入主淮南的天大契機,給送到自家面前了么?

然而,楊行慜在眾將一片殷切而熱忱的目光聚焦之下,還是按捺住狂喜亦然的念頭努力冷靜下來,而對着自己的鄉黨、義弟兼左膀右臂之一的馬步軍虞候田頵道:

「德臣,就勞煩你往江陵走上一回,以為交涉淮西歸屬的後續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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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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