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馬嘶深竹閑宜貴(續)

第670章 馬嘶深竹閑宜貴(續)

大江之上,正當是千帆競發,萬幅奔流的情景。而時不時被投射在江北岸上的火器,所引燃起來的道道煙火,就像是這副強渡畫卷最好的暈染。

耳邊響徹這潮水、風浪與划槳的嘩嘩聲,五體投地趴在晃蕩起伏不已江船上的林千軍,也是臉色發白,就像是一隻剛孵出來的雞雛一般的,恨不得就此生根在船板上似得。

習慣了浙南群山的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如此廣闊平坦的大江;只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某種宏闊浩大的無形事物,給從頭到腳滌盪了一遍。

然後他就很快陷入到困擾大多數人的暈船癥狀當中,剛剛吃的罐頭代肉夾餅,差點兒就要被搖曳顛晃的吐出來了。因此,他不得不努力將回憶轉到之前的際遇上。

至少相比那些陸續被分批押解往宣、潤、饒、信、韶等地,接受編管勞役改造的數萬浙南聯軍俘虜;作為張自勉直屬效節營的成員,倒是有大半數都獲得了留用改造的機會。

其間的道理也很簡單也讓人無奈:

一方面他們本來就是張自勉從流民青壯中,專門選拔出來並嚴加訓練和武裝起來的健銳之士,並不缺乏臨陣的經驗,並不能隨隨便便就放歸鄉野。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們在張自勉的直接帶領之下,並沒有多少肆意妄為的作惡或是殘民以逞的機會;所以在事後的甄選和相互揭發當中,大多數人都僥倖得以過關。

此外,最終促成此事的還有另一個因素。原本他們駐屯地失蹤的那些婦孺,都相繼在一些抄沒豪族、大姓的莊園、田宅之中找到了;

其中就包括了他們曾經名義上的地方官,前處州刺史盧約的親族大宅中。所以他們這些背棄者,實在需要這個表現自身價值的機會。

當然了,他們的目的和動機也不盡相同:有的人純粹是不想再回到田地里去,重溫滿腳泥濘的辛苦勞累了一身臭汗,卻依舊朝不保夕的痛苦日子。

有的則是不想荒廢了這一身的技藝和戰陣的經驗;或是迫不及待的要轉向著那些擄掠、加害他們親眷的昔日豪姓大族們報仇雪恨了。

還有的人乾脆就是被這些太平賊所宣稱和主張,再造人間的新世界所吸引,而希望能夠獲得親眼見證和參與其中的機會。

林千軍就是其中的第三類,只是做過浙南聯軍探哨總目的他,如今也不過是暫編營的隊正。手下也就這條大板平頭江船上,滿打滿算的三十三個兵卒而已。

之所以是三十三人,乃是作為他的隊副兼做旗頭的那位,在船一劃動出發沒多久,就士卒掉進了江水裏去,也不知道是被衝到哪裏去還是被人救上來了。

而剩下的人也好不到哪裏去,才坐上船去劃出沒多遠,就已然個個勝似瘟雞一般在寬大船板上七倒八歪的躺屍了一地。

如果不是事先為了防止落水難救,脫下了可能成為負累的甲衣,又集中收繳固定住兵器,只怕要在這船上想來一場自殘自傷的活鬧劇了。

好在劈波逐浪的平板江船在沉悶的碰撞聲中終於靠岸了,林千軍也帶着被江上水霧濺起來一身濕氣,迫不及待的跳進了齊膝深的江水裏。

然後他就覺得自己的腿腳,一下子就被水下的淤泥和細沙給吸住;而又隨着不斷涌動飄蕩的江潮仿若是慢慢陷沒進去一般的。

在這一刻,他突然有些慶幸聽取了同船水軍士卒的建議,把鞋靴都給脫了光腳下水,只穿着一件單衣和下胯而已;所以他很快就在飄蕩不已的江灘中穩住了身形。

但是另外一些陸續下水的士卒,就沒有這種運氣和機會了;時不時有人失去平衡翻倒撲騰在江水裏,攪起一大片的污濁來,才被同伴手拉手給重新拖曳起來。

然後他們紛紛攀附在船板邊上,又接過綁着自己鎧甲刀兵以及臭烘烘靴子的背包,就此相互攙扶這慢慢涉水向前登上岸去。

直到暫時脫離江潮沖刷的範圍,才在一道土堤下齊齊停下腳步來,紛紛穿上鑲鐵或是泡釘的皮甲,跨上佩刀拿起手牌和齊身短矛,繼續相互推託著向著土堤上攀爬而去。

而這也是他們最為孱弱和不利的狀態,只要在土堤上安排一隊弓箭手,就足以讓他們這些聚攏在狹窄江灘上,只能緩慢向上攀爬的兵員紛紛飲恨當場了。

好在最壞的情況並沒有出現;領頭背着手牌最先爬上土堤頂端的林千軍,小心翼翼的探頭觀望之下,堤頭除了滿地了凌亂的腳印和一些廢棄的欄柵,就再也別無其他了。

於是他很快就拖動腰上系著的繩索,而將一段竹節捆綁而成的蜈蚣梯,給拉上了堤面又用釺子固定在了石塊縫隙中。

於是更背負着各色裝備多的士卒,得以加快速度攀爬了上來;而那些靠岸的平頭大板江船,也已經裝卸下更多同船的器械和裝備來。

當最先抵達堤上的林千軍這一批人頭到齊之後,就有人吹響了細管竹笛;於是他們就開始相互整理和清點裝備,並且掏出背囊當中被打濕的乾糧包,就著加糖茶湯吞食起來。

這時候,由遠及近的號警和喊殺聲,才開始斷斷續續的在遠近各處堤岸附近響起來;卻是北岸沿線聞訊後有些姍姍來遲的反攻。

而在林千軍的位置上居高臨下的看過去,在堤岸後方的稀疏林地里,同樣也有十幾麵灰白色旗幟為引導,隱隱約約的人影和聲響向著這處衝殺過來。

這時候,已經有兩大筐的箭矢被拖上了土堤,並且發到了他們僅有的五張角弓和兩具擘張弩的士卒手中;大多數人也帶上了盔子穿好了靴。

「蹲下身,立起團牌,令彼不能全視我陣。。放近了再發箭。。」

林千軍亦是不慌不忙的開口道。

他的話音未落多久,那些持刀捉槍之敵就已然衝出樹叢的遮掩,還仰面兜頭的射出一輪稀疏有加的箭矢來。霎那間就噗噗作響的大多數插落在土堤上。

只有少許幾支叮噹作響的擊中了樹立起來的團牌上,卻又輕飄飄的彈落來開;這時候,林千軍才吐出口濁氣驟然喊道:

「弓放!」

只聽身邊嗡嗡的扣弦作響,衝上前來的頓時有三人迎面而倒,卻又被轉眼淹沒過去;林千軍才又道:

「弩放。。」

就見敵群之中的兩名身穿鐵甲的士卒應聲而倒;這時,五名弓手再度搭箭在弦,也不用多吩咐的再度放射出去,又掀翻了數人。

這股敵軍前沖的勢頭也由此頓然一滯,而顯露出幾分猶豫和散亂來,這時林千軍才突然站起身來,親自揮刀向前大喝道:

「端牌持矛,隨我前面沖。。」

霎那間在他身先士卒的引領下,這原本聚集了百十人的堤頭上,就像是衝下來了千軍萬馬一般的,氣勢如虹的反衝擊進了這些頓步下來的敵軍當中。

只見當先挺前的短矛徑直推成扇形,順勢戳翻、刺倒頂在最前排的十數敵卒,又紛紛棄矛揮牌拍倒撞翻後排之敵,這才側身分開露出後續的刀牌手,奮身殺入其中。

正所謂是兩軍相逢勇者勝的道理之下,那些尚未完全衝出稀疏樹木之間的敵軍,就已然被潰敗不止的先頭兵卒,給倒卷珠簾一般的反衝回來;

而原本高舉空中的那些旗幟,也像是隨着先頭無可抑制的頹敗之勢,一面接一面的被砍倒,撞斷、踩踏倒在地上;

而當其中最大一面旗幟也被掀倒之後,餘下樹叢中還未殺出來的七八面旗幟,也像是一下子到某種巨大打擊和影響,齊齊放倒下來而只剩下鼓噪奔逃的聲響了。

而這時候仿若是個血人似的,有些脫力駐刀靠在一棵大樹杈上的林千軍,也發現自己左近已經聚集了七八個隊的旗號了。

因此,他也沒有猶豫和更多的等待,就再度讓人吹響了集結向前推進的竹笛聲,然後就以他這一隊剩下來二十幾號人手當先,緊追着那些丟盔棄甲的殘敵蹤跡而去。

然而在沒走出多遠之後,他們就追丟了殘敵。因為這些敗卒已然爭相脫下袍服、丟下兵器四散開來,往那些溝渠田壟樹林里一鑽,就不見了蹤影。

於是,遠處被江上戰船投射的火器,所點燃起來的哨樓和砦柵,無疑就成為了他們最好的進攻方向指示。

很快林千軍就在一處河岔口邊,遇上了個剛被廢棄的砦柵兼關卡;只見一片凌亂而滿地狼藉的裏頭,甚至連燒起來的柴碳和陶瓮里烹煮的飯食,都還是滾燙不已的。

然而某種多年為大軍前驅、探報的直覺和感應,卻突然讓他停步下來;而阻止了其他士卒就地休整和進食的舉動。

「停下,來人,對左側坡上灌叢點火放箭一輪。。」

雖然左右上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逐漸在操行本能的反應下,紛紛取火搭弓對着側旁的坡地射出參差不齊的咻咻箭雨來。

雖然現在是草木水分甚多的春夏之交,但是多箭齊發之下,還是有一些枯枝敗葉之類被引燃起來,而冒出點點燃燒不充分的濃煙來。

就在這些星星點點的濃煙當中,也像是被觸發了什麼一般的,霎那間就衝出許多被熏得灰頭土臉的身形來。

於是,在警覺起來又正當乘勝追擊之勢的太平軍先頭面前,這場所謂的埋伏和突襲,就完成成為了一場不得不打成爛戰一般的笑話。

又過了半天的休整和補充之後,林千軍為首的這隻先頭隊伍,已然在昏色之中抵達了與對岸杳然相望的浮橋渡頭所在。

沿着江邊綿連的丹崖石壁環繞之間的凹陷處,赫然是數頭鑄鐵大牛及其身上殘斷的碩大鐵鏈,然後又被背靠山崖只餘一面的軍寨所遮護起來。

而在這處軍寨之中,依然飄蕩著淮南軍的朱鳥旗;而在防溝、欄柵、拒馬和木牆背後,依舊閃爍著隱隱約約甲衣和刀兵的反光。

——我是江南的分割線——

丹徒城中,也在彙報著後續情況:

「江北登陸的先頭部隊,已經奪取十數個沿岸的營寨和哨樓。。」

「並未遇到淮南軍的主力反擊,只有一些地方土團和鎮戍兵,各自為戰的據守其間。。」

「先發的浙南暫編營,正在圍攻六合縣境內的瓜步鎮和磯口水寨,請求水師的火器支援」

「以便後續上岸的工程人員,嘗試修復與燕子磯連接的對岸浮橋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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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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