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自愛此身居樂土(下)

第644章 自愛此身居樂土(下)

勝敗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

捲土重來未可知。

《題烏江亭》

唐代:杜牧

——我是分割線——

而正當江淮爭戰正酣之際,在西川腹地的成都平原上,亦是到處兵火橫行后留下癩痢一般的瘡痍。

在岷江流域灌溉之下,曾經「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天府之地,經歷了冬春之間往複拉鋸式鏖戰之後,此時也已經變成了處處烽煙,遍地殘敗與荒廢村邑的人間地域。

更別說曾經環繞成都的名勝之一——錦江春色,也被漂浮和填塞在河道當中的屍骸,還有其他腐敗的廢棄物,給變成一種不健康的渾濁色。

而環繞在飽受飢餓與傷病困擾的錦官城外,四面八方的圍困大軍營盤,卻是絲毫不見減少多少;

只是在凌空環列的諸多旗幟當中,除了最常見「東川」和「高」字旗之外,又多了「山西」「興元」「忠武」「黃頭」等等旗號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都是在來自天子敕書下,暫時放棄了彼此的嫌隙和爭端,相繼引兵匯聚到西川境內來,共討犯上作亂逆黨田令孜、陳敬瑄的朝廷兵馬。

因此,除了身為半個地主之誼的東川節度使,兼尚書左僕射、太子少師、特進,開府儀同三司的高仁厚,及其麾下的蜀軍主力以外;

還有左樞密使楊復光、十軍都監楊復恭兄弟手中,主要由北上勤王的黃頭軍和關內各部官軍殘餘,二元構成的散關行營;

以及忠武八都之變中出奔的四都余部,以王建為首佔據了梓州以北數地,並掌握了前山西節度使牛勖,發誓共同進退行事的小團體;

帶着荊軍殘部寓居興元境內卻突然發難,反客為主的趕走收容自己的山西節度使牛勖,而自表為山西留後的前荊南節度使宋浩。。。。等幾方實力派。

當然了,作為天子親自出面協調的成果;又經過私底下的串聯交涉,施壓和權衡,利弊交換與妥協之後,他們也多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高仁厚本身的加官進爵,統合三川的局面就毋庸贅言了;宋浩也得到了山西留後的誥旨和冊書,但討伐逆黨之後才會轉為正任旌節。

王建等人則得到了別設的興元觀察使,劍門防禦使等頭銜,算是有了安身之地;而不再又顛沛流離之虞。

宦臣出身的楊氏兄弟,則得到了重整和再編行在護軍,以及徵發三川之力以充散關行營,並且迎回宰相鄭畋執政的相應保證。

最大的輸家無疑就是如今除了一個尚書左僕射頭銜,以及不能確保能及時拿到的俸料外,就一無所有的山西「賈帥」牛勖,已經錦官城裏的田令孜兄弟一黨了。

因為按照約定,勿論誰先取得先登破城的首功,並且就任了西川旌節之後,都要給其他三家提供足額的勞軍和供奉財貨。

然而,雖然大家都在天子的內使面前,達成了臨時的和睦和誓約;但是實際各支人馬行事起來,還是難免相互擎制和忌憚甚多,也沒少在私底下磕磕碰碰的小動作過。

因此,這場多方圍剿西川逆賊的戰事,也從初冬一直打到這個春天;經歷了無數此的(內部)扯皮與(外在)拉鋸之後,才慢騰騰的將西川逆黨的活動範圍,壓縮到這錦官城中。

在此期間,那些外來助戰和客居的官軍們,也沒少努力放飛自我和發揮出主觀能動性。在堅決不給朝廷和行在增添更多負擔和麻煩,的強烈主人翁精神和大無畏風格下;

他們總是屢屢興兵就食於敵境,或是大索敵寇於民間。也讓曾經豐腴富足的成都平原腹地士民百姓們,飽受其恩澤而終日哭天喊地於行在前不絕余耳。

就在這種凋敝而肅殺的春雨綿連之中。

已經是兵部左侍郎兼衛尉少卿的張浚,也抱着某種複雜的心情而來到了東川軍的營帳當中,見到了因為未曾修剪而變得滿臉絡腮的高仁厚身前。

只是作為昔日誅除奸黨的同謀和盟友,高仁厚對他卻沒有多少熱忱和親切的態度。因為,就是這位信誓旦旦要確保殺陳敬瑄於後快;但是又沒能阻止行在的秘密換人之議。

然後,更是他私下提出建議,在東川軍不惜一切代價即將全力壓上成都城之際;進言引入別鎮的人馬來一起討賊,以防有人並有西川的地盤人口之後,重蹈覆轍之虞。

要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但是後來他更加變本加厲的再說得聖主變更了主張,推翻原本私下相約討平田陳之後,以西川旌節代東川的允諾。

又在廷議上突然提出來,因為戰事推進遲緩而各軍將士心存顧慮的緣故,許以率先攻入成都而執殺田陳二賊者,當為西川旌節之選。

雖然高仁厚自認不是眷戀權柄之輩,但經過如此反覆的失望之後,也不會多麼的待見和相信他了,而只有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和疏遠開口道:

「不知聖主一貫信重的張掌兵,所來何事啊。。」

「自當是奉聖主口諭而來。。恭喜使君了。。」

張浚卻是不以為意的微笑着展開一卷黃麻帛書,朗聲道:

「聖主曰:高仁厚勤勉王事,可加西川行營招討制置使,加食一千戶。。」

然而就在宣讀了一通相應的封賞,而令高仁厚等人的面容變得稍加好看之後;張浚又展開一份規格略低的白藤紙詔書繼續道:

「茲有行內都將宋文通,於西山護駕救難功大莫焉,別賜國姓,字茂貞;表為西川行營兵馬使,邛州刺史,即日率兵往任。。」

「斯有神策押衙楊守亮,勉於王事,兢兢討賊,可為行營兵馬使;往任蜀州刺史。。。」

念往這些詔書之後,張浚才緩下聲氣繼續道:

「如今,南川各州多有不靖,又有逆黨竊據其間,是以道路斷絕而稅貢不至,唯以仰仗使君之力廊清地方了。。」

隨後,在臨時召集起來的帳內軍議上,

「此事或許大有可為之處,南方有內線多次傳出消息來,說是峽江道的賊軍戰船並水營,大都不見了蹤跡。怕是別往他處去了。。」

一名幕僚當即道回答道。

「若是使君能夠乘勢引兵而下榮、陵、戎、瀘水道,興許便可輕取和光復峽江各州了啊。。」

「此外,使君如今既得行營招討名分,那西川十二州豈不是盡皆可以撥亂反正,而予授己任了不是?」

另一名大將亦是附和道。

高仁厚不由顯出微微心動起來的表情,然而隨又面露難色起來。

「我倒是有心為國分憂,可若是就此分兵南下平定的話,那這蜀都城的攻略又當如何。。一旦為人所爭先,豈不是之前的浴血戮力,都要盡為人所做嫁衣了。。」

「卻也無妨的,就看使君看重的是這錦官城的本身得失,還是所代表的西川節鎮和旌節么?」

又有一名幕僚輕聲道。

「這難道二者不是本為一體的事情么。。」

另一名部將驚問道。

「這當然二位一體,但也是可以一分為二看待的事情啊。。」

這名幕僚心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

「如今的蜀都已然是殘破不堪,倒是南川各州尚多完好之地。。就算有他人得了這錦官城,難道也足以為日後管控西川之憑么。。關鍵難道還不是落在田陳二賊身上么。。」

「倒是使君得了西川招討的權宜,卻是於蜀都以外的地方上大有可為之處,只要西川十一州實得大部,日後難道還有人能憑個空頭與招討相爭么。。」

「無非就是個名實之分爾,然只要地方始終不靖,難道還有人能夠撼動招討職責么。。再者。。。」

「夠了。。此事我亦有所計較了。。」

高仁厚突然出聲打斷他道。

他雖然還依舊忠於朝廷且報效之心不改,但是經過了那麼多事情和波折之後,在處事的心思和態度還是有所不一樣了。

而在坐困愁城的成都城中,一身素色布衣而滿臉悲天憫人的陳敬瑄,也在對着街市中被召集起來的百姓高聲道:

「我即日就開城放行,令爾輩盡往城外諸壘就食。。若是缺鹽之家,亦看了私下往買,不得有禁。。」

然而,這些面黃肌瘦或是滿身浮腫的百姓,卻是有些無動於衷或是麻木不仁的態度。也唯有站在左近的還算精壯和氣色健康士卒,揮了揮手中的刀槍之後,才發出有氣無力應和聲。

隨後,前呼後擁的陳敬瑄就穿過許多肅殺清冷的街道,來到了節衙的深處,又屏退了左右對着躺在卧榻上的身影道:

「大兄,我實在是無計可想了,能用的手段都用過了;就算是散出府內的財帛,也提升不得多少士氣了,再如此下去人心易變,怕是有不忍言之事了」

「那就派人出城去交涉吧,唯有一條。。他人可言降,唯獨高氏不得降,不然真就是滿門死無樵類了。。」

看起來滿臉病容而身形縮水了一大圈的田令孜,亦是有氣無力的擺手廝聲道。

「我這就去辦,至少這滿城的軍民百姓,還有這西川旌節,多少還能派上些用處吧。。」

陳敬瑄沉重的點頭道。

——我是投降的分割線——

而在臨近大江出海口的水面上。

來自淮南的巢湖、高郵、護漕三鎮水師的三色旗號,與順着風潮逆流而上的林立太平水軍青旗,塵煙滾滾的鏖戰在浪濤激蕩、沸揚如湯的寬廣水面上。

「全力的沖,撞上去。。」

來自昔日明州水師的舊部,相繼追隨過王郢、張全、鍾季文等地方實力派,最後又歸附了太平軍,因為操船技藝而得以留用、效贖陣前的齊可休,也攀立在船桅上大聲怒吼著道。

「。改頭換面,出人頭地,就在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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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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