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共喜甘棠有新詠(中)

第628章 共喜甘棠有新詠(中)

磧中有陰兵,戰馬時驚蹶。

輕猛李陵心,摧殘蘇武節。

黃金鎖子甲,風吹色如鐵。

十載不封侯,茫茫向誰說。

《戰城南二》,作者:貫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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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是初春煙柳滿皇帝的長安城中。御溝之畔的金桃和太液池的五色睡蓮,都開始抽枝發芽了。

準時敲響的玉磐金擎聲中,迎來登基第二個年頭的大齊天子黃巢,也在捏著鼻子喝下一碗氣味並不怎麼宜人的湯藥,然後又拿起一枚去核的安息(椰)棗,放入口中。

然後底下的臣子才繼續開聲奏報起來。雖然多數政事上的權柄,都已經交授給了五相合議的政事堂;但是因為他們各自各有心思的緣故,一些爭執不下的事物,最終還是要交付他這裏「供請聖斷」。

所以,黃巢也能暨此機會感受到依舊權柄在手,軍國獨斷的滋味;哪怕這些也就是在他昏倒之後,從底下呈遞上來層層打過折扣的產物。但至少能夠讓他不至於被身邊人等,隔斷於深宮之中,而對外朝一無所知。

當然了,這其中絕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好消息,更多是新朝不斷冒出來的問題,或者說是讓人煩心之事;或是不那麼糟糕但是按部就班到令人乏味的日常諸事。

比如在關中義軍的三路征拓相繼失利之後,重整旗鼓再戰的兵馬卻因為個中因由,遲遲未能夠重新集結起來。這一整個冬天裏的京畿之內,兵部和樞密院的賬面上足足又十幾萬人馬,就這麼白白蹉跎過去兩月多光景了。

以至於他私下派出去尋訪的梟衛成員,回來之後只能小心翼翼的報告說:「各營衣糧短缺,軍將終日飲酒作樂不理」「因饑寒逃亡者綿連不絕,各營中短缺益多。。」

然而他甚至還沒法針對具體的人和事物做些什麼。因為自從他短暫昏倒醒了過來之後,發現許多事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通過前來覲見的近臣和親族,他也只能確保掌握住大內(太極宮)和北內(大明宮),令行禁止的武備和安全。

然後,再通過諸門巡防使、京兆少尹孟楷等依舊忠實有加的心腹臣下,控制住這偌大長安城的大部分局面,至於一些邊角之地和城門所在,就實在力有未逮而只能派人就近監視,而無法禁制出入了。

至於城外就更加無法可想的了;因為那些大齊軍將營中尋歡作樂的酒肉女伎樂班,根本就是城內那些重臣門下,給相繼送出來籠絡和恩接的結果。

尤其是政事堂中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第一位,尚書令尚讓是他病倒后第一個表現出不安分。他的子侄和親兵們也在長安城外奔走往來活躍的很。在他的帶頭下政事堂中五相除了扮演吉祥物王鐸之外,也紛紛向城外軍馬開始身手。

然後除了政事堂中的主導之爭外,他又在軍權上與左右樞密使龐師古、費傳古、都觀軍容使蓋洪等人,相持不下以至於就連區區一個從關東之地調遣當地各路鎮守兵馬的決意,都沒有辦法正式發出去。

然而眼下病榻之上的黃巢,也只能利用他手下這些實力派兼重臣之間的分歧與矛盾,不動聲色一點點收回當初的權柄和人心;因此如今的政事堂中隱隱分裂成了相互交纏的三派。

作為河南長恆、冤句背景老兄弟代言人的尚書令尚讓,侍中趙璋為首主導的事務、選官和糧台派,以及李俊儒為代表的幕屬佐僚派與降官舊任派的領頭人崔繆的隱隱聯手。

然後在此之外,本該還有掌握機要位置的黃氏宗親和戚里,自成一體而進行相應的牽制和抑止。然而自從黃氏子弟當中最為善戰的親侄黃皓叛逃,最能動腦子的黃思毅等人橫死街頭;卻是嚴重削弱這個群體的力量和作用了。

他如果公開正對某一個,只會便宜和加強其他人權勢和影響,而徹底打破先有對立與爭奪的平衡,令事情超出他而今身體狀況所能掌握的趨向和範圍去。

因為在這些派系鬥爭背後,同樣也有為之呼應和奔走的所屬義軍武裝力量。或者說是從一開始就追隨左右的鄉黨、親族、部曲所構成的武人團體。

當整體義軍順勢而起席捲天下之時,他們固然能夠因黃巢的個人權威和手腕,屢屢身處逆境而忍飢挨餓、吃苦受累,依舊遵從號令而行從禁止。但是一旦外患不存而稍得安逸之後,就不免各自有所盤算和私心起來。

正所謂是上行下效的道理,故而城外那些原地停駐的兵馬,又何嘗不是在多方拉攏之下,想要待價而沽以為自己謀取到更多權位和名利上的好處呢。

唯一令人心安卻又無奈的是,關內的各路官軍也沒有多餘的舉動,至少還有時間讓他去收拾眼下的局面。另一方面,則是先前他一力推進的選士和派遣監軍使者,這段時間也出了不少狀況。

在他突然昏倒之後,居然就有候選之士相繼失蹤或是逃亡而去了;然後那些已經派出去的監軍使者,也在相應鎮守麾下遇到了各種意外和事端。

有的得到奏報就此暴病而亡,有的上報擅離職守不知所終的;還有乾脆與守臣鬧翻了兵戎相見,引得地方攻殺不休;而政事堂中的合議上,也乘機停止了後續的選士和監軍使者的派遣。

然而,那些已經投附新朝的關東藩鎮們也沒有安生多少,他們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四處興兵攻殺不休,乃至於關東留手的大齊守臣們搶搶地盤和人口,並為此大小衝突不斷。

因此他有時睡夢中會被驚醒過來,因為他夢見了端坐在天子寶座的自己,也被一張張羅織稠密的大網給裹纏的沒法透過氣來。所以他暗中又開始吩咐親近內侍,給自己睡前安神飲子添上小半勺龍膏酒。

正當黃巢聽得有些昏昏欲睡泛起困來的時候,突然「太平」「江東」「杭州」澄幾個字眼,刺中了他的耳膜而頓然變得精神起來,卻是無意將手中把玩的玉蟬滑落在茵席上。

細碎掉落的聲響,讓正在不遠處撫弄著黃巢長子的曹皇后,頓然有些驚訝的看過來,卻見黃巢露出一個寬慰無事的笑容,讓人遞上來奏疏繼續看了起來。

然後心中又變得很不是滋味起來,這位剛剛封賞過的乘龍愛婿,居然在年前才打完山南之地,才休養生息了大半個冬日,就在開春發動了對於江東的後續攻勢了。

根據當地派駐的梟衛成員回報,順流行進的船幅連橫於江上如霞雲滾滾,而岸邊旗仗亦是連綿數十里,而首尾一日無法奔走,怕沒有帶甲十萬之眾。如今更是眼看已下常、湖、蘇、杭的浙西全境。

相比一直以來受制和約束在這皇城大內之中,而諸事一無所成的自己,這個結果不由讓黃巢心中愈發有些堵氣和憋悶,又有些驚醒和自省起來,

顯然是自己為這皇城大內中的富麗繁華所惑,在安逸和享受中靡費了這好些時光;對方卻一直在整軍備戰不停,所以才會導致如今這種南北兩端反差巨大的情景。

一旦這「周和尚」成功掃平了江東之後,便就是真正南北分據的局面了。到時候因勢使然自會有人給他勸進,相比之下自己困據在這關中之地的大齊朝廷,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想到這裏的關節和厲害,黃巢不禁臉色微微變幻了數度,才決然開聲道

「內侍監、學士院,替孤擬下詔命,不日孤將與畿內諸軍將士,會閱與灞上。。以定總率之選。。」

「再派人傳旨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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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東道的浙西境內。

來自淮南行營方面的探子,化名為鄂州買茶商人的衙下莫邪都虞候楊河;也端坐在裝載貨物的牛車中仔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並且時不時的記錄下一些事物來。

他本是揚州境內的豪強子弟出身,長時間流連與揚州花坊之中,乃是那些番外胡姬們的常客。也由此在市井中結交了三教九流之輩,而擁有了扮什麼像什麼的本事。

後來又因為這個本事被招募進了淮南鎮新設的莫邪都內,成為哪位南天一柱,國之璧臣高令公麾下的眾多走探和眼線之一,以刺察軍將的陰私之事而得用為探目、虞候。

這一次易裝前來,乃是受到總掌內府的郡王眼前紅人呂(用之)內史的指令,到這江東之地來偵查太平賊的軍情,並且在當地發展一些可用的眼線來。

然而,行走在太平軍的治下,他最大的一番感受就是,對於田土地方見縫插針的利用率;無論誰丘陵坡地、荒灘草澤,都被插滿規劃用途的木杆給標記上了。

勿論是魚塘、鵝鴨場、牛羊廄圍還是茶山、果林、梯田,就好像只要是有能利用起來的任何邊角,就偏執的不讓任何一寸土地荒蕪和無用一般的。

但是事實上,絕大多數營田所和屯庄都是通過相對周密的事先勘探和規劃,設置在交通發達或是水運便利的要衝附近;以獲得相應轉運和動員上的加成。

而且其前身也都是自豪姓大族抄沒而來,土地成色、產出較高的田宅和山林,因此很容易就可以通過作物良種、新農藝和先進工具、組織勞作等因素,在較短時間內形成相應的規模和集群效應。

進而又影響和輻射到周邊相對分散、破碎的鄉土村邑;迫使和激發他們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而自願或是不自願的作出相應生產模式的調整和配套行為來。

因此,楊河雖然不大明白這其中的道道和背後的長遠蘊意,但是光是親眼所見這些賊軍於地方上迅速成型的佈局和仿若是各按其職的居中百姓,還是不免有些悚然而驚起來。

「走,我們趕緊回頭。。」

他突然對着駕着牛車的馭手道。

「東主為何如此倉促?不是還要去杭州境內呢。。」

馭手卻是不解道。

「已經沒必要去了,我在這兒已經看的夠多了,須的有所回應。。」

楊河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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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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