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第600章 江東地近保生全(續

600.第600章 江東地近保生全(續

第600章江東地近保生全(續

杭州,天目山獨松嶺下茶樹梯次成行的坡地上,手腳粗大而滿面黑皺的王墩兒也灌下一大陶碗土茶,然後坐在散發着蕉葉和蒲草清香的涼棚下,美美的用芋葉扇起風來。

要是在往常的話,沒準就會有從樹叢、田頭裏突然竄出來的大聲呵斥和叫罵的庄丁,也許在狠踹幾腳以為催促的同時,還會順手抽上一頓鞭子作為偷閑「懶鬼們」的以儆效尤。

但是至少眼下他不用為此擔驚受怕或是時時刻刻的謹小慎微著;因為從當初的難以置信到現在的習以為常,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整整好些日子了。

也因為最近山上山下的庄丁、管事和胥吏們,都像是換了個人似地;非但不再催逼他們歷年的積欠和當年的捐稅缺額,反倒是一反高高在上的不屑和嚴厲,變得多少和顏悅色或是說話寬和起來。

而作為十里八鄉大多數田產和山林共主,以及大多數鄉人債主的員外老爺,也破天荒的開始給他們這些平日裏不肯多看一眼的泥腿子,提供起管飲的茶水、休息的涼棚和管用的工具等恩惠來。

就算是有人家裏接濟不上了,想要借貸一些混著糠麩、沙土的雜米粗糧;那些原本面無表情鼻孔朝天的賬房們,也是變成格外的好說話;甚至還主動詢問要不要多借上一些,還能少些滋息。

莊上用來折變物件度荒的質押鋪子裏,也是不再對他們拿來的東西挑鼻子瞪眼的嫌棄再三,基本上只要肯拿過去,都會給點作價回來。

然而這一切背後唯一的條件和要求,就是警惕和防備一切外鄉人和新出現的生面孔。尤其是那些明顯比普通莊戶人家健壯存在,一經發現定然是要上報莊子裏得知和處置的。

於是,就連經常往來當地的貨郎和私販子,都就此倒了大霉了。只聽說他們連人帶貨擔、推車都進了莊子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然而老實本分的王敦兒卻沒法像其他人一般,會去羨慕那幾個靠出首外鄉人換了幾袋糧食的人家;他只覺得眼下這些日子能得以維持稍長一些就很好了。

畢竟從他有生以來的記憶和樸素至極的一點兒認知當中當中,那些老爺們可不會無緣無故發善心和施好處的。就像是他們放出來的例子錢,又翻個翻變成田地、牲口、房舍和家什、身契收回去一樣。

雖然他們大多數時候總是用一副恨不成器的模樣口口聲聲說,莊子上能收留他們這些鄉里的破落人家,並把地租佃給他們有口飯吃,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更別說是在這個艱難亂世中,舉起義兵來保護鄉土、庇佑黎庶的義行和壯舉。所以他們過得再苦度再累,比起外鄉那些遭了災和兵火,只能流離失所不知那天就填了壑的流民,那也就是不得了的福氣了。

然而在王敦兒睜眼以來的印象當中,卻是自從這些莊主和老爺們辦的賑濟次數越多,保鄉守土的時日越長;鄉里破落的人家也變得越來越多,上山和流竄禍害的強盜傳聞越來越多,各處的田地山林也更多連成一片,而打上莊主和鄉紳家的界牌。

就像是他的阿爹和爺爺用了兩代人,擔土挑石頭把肩頭磨破腰累折了開荒出來的半坡茶山;以為傳家的基業,結果等他剛出生就變成了莊主的地界。

就因為他爹暗自收容了個流民女子在家當老婆,還因此有了他。結果就有庄丁拿了棍棒繩索上門論罪,說是竟然私藏了莊上的逃奴;結果爺爺活氣死了,他一家子連同茶山也都成了莊主的所有。

然而父母也很快積勞成疾的累死了,剩下年幼的他還要繼續給莊主放鴨餵鵝以為償還。好在他稍大一些就能上山逮雀捉鼠、摸魚掏蝦的,才磕磕絆絆的活到這般的年紀。

當然了,他也隱隱聽過莊上僕役中流傳的另一種說辭和謠言。就是曾經在北邊吃人無數卻被老爺們給趕走的草賊又要來了,若是讓他們得逞一時;到時候就算是男女老幼亦不得免;

尤其是頭領們最喜歡生啖幼兒的心肝,以為迷魂驅使人攀城填壑的邪法憑據。又好將青壯投碾磨作肉醬,將婦人剖成大塊腌制干脯以為行軍淄糧,而得以橫行四方不虞斷糧。

然而傳言中的可怖賊人他始終沒有見到過;但如今官府和胥吏們大都沒蹤影的情況下,稅賦徭役雜捐卻是一點兒不減少;光是今年老爺們派下來催要錢糧和丁役的人手,就殷切如蝗過野的足足來了十幾波。

然後隨着越來越多的青壯被帶走去襄助討賊,茶山和田地上的勞力也變得有些捉襟見肘起來。所以他也從沒日沒夜勞作的水碓房裏,被趕上了茶山和田地間,繼續一頭汗水滿腳泥披星戴月的幹活。

因此在最初發現的老爺開始大發善心的時候,他也和其他人一般忐忑不安持續好些日子,生怕有什麼地方不對或是犯了忌諱。但是時間長了也就慢慢看開了,就算事後老爺們動了反悔心思又如何。

自己又不想其他人一樣就此進行借貸或是賒欠,乃至乘機抵押了許多物件以為佔了天大的便宜;不就是在幹活時多喝一些茶水、多歇幾口氣么;難不成還有人能叫自己原樣吐出來么。

突然遠處山下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響,還有人在大聲叫喊着什麼:當時將山上正在勞作和休息的人都給紛紛驚起身來。

「捷報,天大的捷報。。」

「吳縣孫老司馬大破賊軍,太平賊自此聞風披靡,全境得安了。。」

「小郎君奉命追討殘賊,得勝班師了。。」

隨後他就戰戰兢兢見到一面素布印染成北斗七星樣子的旗幟下;數個鑼鼓手在前開道,而莊主馬員外那個據說有個典史官身的小兒子,也騎着一匹雜色駑馬而趾高氣昂的左右顧盼著。

而在他身後,一群拉成隊伍衣衫雜亂的土團軍,正耀武揚威的舉著明晃晃的刀槍,手中還牽着豬羊,抱着雞鴨,大聲說笑着緩步走在土路上。

而在他們之中,赫然還押解著一些蓬頭垢面的俘虜,只是大多數都是衣裳不整哭泣不止的婦人;可究竟是怎樣的情形才會讓這些婦人都去做賊呢,王敦兒既不敢想也不忍看下去了。

因為這會讓他忍不住想起自己早年的母親,在模糊的印象當中那個出身流民而命運多坎,總是抱着他所熬一熬就好,然而最後也沒得挺過去的苦命女人。

只是當他們各懷心思收工下得山來,卻又在村子口空置許久的木站枷,赫然又再度綁上了苦苦哀求的好些人等了;更有數名手持鞭子的庄丁在大聲教訓着什麼。

王墩兒不由既是后怕又是慶幸,老爺們的東西和便宜果然不是那麼好拿占的;這不,馬小郎君一帶人回來之後,大夥慶幸一時的好日子,就隨着那些翻臉比狗子還快的管事、庄丁們一切就結束了。

因為這些被戴枷的人他也認得一些。有的是舊賬未清又乘機借了老爺新債的,有的是抵押了一大筆破爛家什的,還有的則是當初靠出首外鄉生人,而得了一筆獎賞的人家。

而他也只是多喝了一些茶水,多歇息了片刻,事後真要追究起來也不過是多做幾天工的賠償才是;反正他這輩子欠老爺的已經是還不清了,更莫說是可能不會再有的子孫後世。

然而王敦兒等人也很快被攔了下來,而由一名穿半身皮兜子的土團兵大聲宣稱道:

「小郎君為鄉里討賊有功,在鄉所有人等都要出力以為犒勞。。每個丁壯出錢五文,婦孺一概三文」

而在旁其他吃的嘴角油膩的土團兵,則是按手在刀槍上冷冷看着這些紛紛露出錯愕之情,又當場告饒和哀求起來,明顯不識好歹的泥腿子;雖然之前可能還有人曾是其中的一員。

「念在爾等沒有足夠的錢貨,就讓每人想法子湊出三斗穀子來吧。。好歹也是為了大夥兒的周全和鄉里的平安啊」

這時,邊上的管事又走過來且作和善和寬憫道。

「當然了,若是手頭不湊的話,那就向給莊上按個契子,隨便尋個東西作保,日後慢慢還好了。。好歹都是鄉里鄉親的,老爺總不能坐視人餓死不是。。」

而其中的王敦兒也遇上了自己的麻煩,一名歪脖子斜眼的庄丁用梢頭棒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冷笑着道:

「你這墩兒可一點兒都不見老實啊。。這些日子我可是瞧的分明,前後一氣喝了多少碗茶湯,偷磨嘰了多少次的閑功啊!你說,這該怎麼算呢」

這一刻,王敦兒原本就佝僂的後背,就像是一下子被抽斷垮塌了下來似得,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變成哀切的蠕蠕聲。

「我。。我。。只求行行好啊。。」

——我是分割線——

與此同時,山南西道的鳳州境內。

在暫且解決了大散關所面對後顧之後,樞密使楊復恭也在鹿宏晏為首前呼後擁的人馬護送下,開始南下迎奉聖駕的行程。

於是就輪到正在佔據利、集、閬、壁各州的出走忠武都將們難過了。先是首當其衝的利州李師泰,在猝不及防間就被部下開城迎入,活捉在了醉卧床榻之間。

然後是壁州翟從不敢抵擋想要領兵出奔,卻被部下執獻而出。又有集州的龐從聞訊一邊聚兵設卡抵抗,一邊卻是暗自帶着親從和搜刮來的細軟,逃奔往興元府投奔宋浩而去。

最後只有身在閬州的王建見機得快,裹帶著名義上的山西節度使牛勖,就此率眾向南一路飛奔果州、合州而去。

而在成都以北的漢州,嚴陣以待的高仁厚相繼擊敗了附近前來支援的蜀、陵、簡、彭的各州刺史,並俘獲了其中的簡州和彭州刺史。但是依舊對於成都太城的高牆無能為力。

這時候,他卻接到後方東川以北的劍門關,遭到了不明武裝力量的突破和侵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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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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