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四海崩亂似永嘉(中)

第509章 四海崩亂似永嘉(中)

而這種已經大半年持續往來不斷默契和配合,就差沒有直接讓那些太平賊上岸做生意了。但是更讓他介懷和意外的是,無論是負責協理衙外各路兵馬的行營長史兼都團練使梁贊,還是掌管節衙內部庶務的呂用之,都對此基本失聲了。

但是更讓人驚訝的是除了統領行營兵馬的諸將外,淮南節度使名下的各州防禦使、團練使、兵馬使和刺史們,也是心安理得的輕易接受着這種詭異局面;並且由此從其中分得一杯羹。

除了揚州本地置留的部分外,其餘來自上游各地的物產都被他們給分銷了;尤其是茶葉之屬;因為東南之地沿海的戰亂,大多數茶山產地已經無人照料而荒廢,或是有所產出而運不出來了。

但是行銷北地的茶葉等物產需求,卻是並未因為朝廷奔亡的戰亂而削減多少;尤其是魏博、成德、盧龍為首盤踞在河北藩鎮們,同樣多多益善的需要這些東西供養軍中,並且行銷到塞外、邊藩去牟利。

甚至就連一貫盛產海鹽淮南之地也難以倖免,因為賊軍絡繹不絕的大舉過境,沿海各處鹽場中等個傳統灶戶和鹽丁,不是逃亡一空就是為賊所裹挾,或是乾脆攜老扶幼的投賊去了。

因此眼下的淮南境內空有大片的鹽場和鹵田,卻是嚴重的人手和開工不足,而需要外來鹽運入境的補足。這種讓人憂心重重的局面,卻因為各種緣故始終未能被淮南行營給重視起來。

而當高越想要在那位叔祖高郡王,難得出來露面和會事的時候有所進言,卻在事到臨頭時被自己的友人,鹽鐵推官粱載謀給攔了下來;他只在事後問了一句話就讓高越徹底啞口無言了。

「君以為,這行營內外可有呂內史和粱都團皆知,而令公無所聞的事情么。。」

所以在黃巢大軍渡淮之後,這種與賊隔江而峙卻又商旅往來不斷的詭異局面,就已經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就連一貫自認為心繫朝廷的高越,也是無法避免置身事外的。

因為他的楚州軍馬同樣需要,殘破地方出產以外的其他進項來供養和維持;像他楚州的治下,就有洪澤屯和白水塘屯、曲溪屯等重要官田和軍屯處,來提供相應的軍民所食。

但是也需要這些大宗消費的日用之物,來定期的犒賞和籠絡麾下的那些將校們。

尤其是在如今草賊盤踞中原竊據兩京,大唐朝廷長時間音訊斷絕,而淮南普遍人心散亂悲觀的情況下,也就是這些財帛物用可以用來維繫軍中的士氣人心不墮,或是為更長遠的將來有所打算了。

畢竟,眼見得國家山河殘破而人心浮動,就算是淮南鎮內有所忠臣義士,也是無能為力於時下了。事實上,就連朝廷派來的淮南監軍院所屬,也像是自暴自棄一般放棄了大多數的努力,而龜縮在院邸中不問於外許久時間。

尤其是,前些日子朝廷最後一封送到的召旨,就是督陣討賊不力而削奪了鹽鐵租賦都轉運使。行營都統諸多要職,而改任為太尉之後;行營中的軍將們就顯得更加肆無忌憚,而不把朝廷放在眼中了。

「參見防禦,這一次行營中的配額已經拿到手了;約有一萬匹絹紗,兩千段白疊(棉布),五千壇烈酒、三千五百副成衣和胯子,一千六百具被褥,八萬餅粗茶。。。」

說起來有些可笑,淮南道雖然為天下富庶、物產豐捻之地,但是如今絲瓷茶紙等大宗的物產成本,居然還要比太平賊佔據地方的出產昂貴得多。

所以淮南號稱千里之地的八郡三十八城,大多數守臣和軍將都放棄了鼓勵治下糧草以外的本地所產,而紛紛以轉銷牟利也不足為奇了。而付出則是本地的銅料、牲畜和男女壯口。

然後,既然今日的淮南可縱容軍帥與賊私相往來,那明日何嘗又不能與賊暗通曲款,來日有未嘗不能挾賊自重乃至與賊互為盟誓、呼應呢。只怕那位叔祖郡王的「南天一柱」,「國家壁臣」的累世英名,都要逐漸散金而去了。

想到這裏,高越不由的嘆了口氣,感覺自己身在淮南的這些日子裏,距離理想中的以藩鎮之身成就當世名帥,最終入主政事堂,秉筆與金鑾殿的夢想,是越來越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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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於東樓從一個仿若是極為深沉的淵菽中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包紮起來而半邊身子都動不得了。赤鼻的生灰混雜着醋酸的味道,雖然難聞得很卻代表着某種所在安全的環境。

然後就有人仆倒他身上用哭腔道:

「哥,你終是醒了。。」

卻是他淚眼婆娑的妹妹,於東樓不由如釋重負的噓了一口氣,這就意味着本家那些人終究沒有得逞。

「軍中的大夫說了,這一刀饒是嫌惡,讓你出了許多的血不說,差點兒就捅穿了你的腰子和腸腔,那就很難再救過來了啊。。」

「那些惡人大都逮住了,這還要多謝了鄂水哥,不顧身上有傷帶人追了十幾里的路,把老阿桂他們都給捉拿了回來。。」

「敝姓張,是軍中虞候司宣教所屬的吏員,聽說了貴兄妹這番險死還生的經歷,卻是想要原原本本的詳細記述下來,再編成故事話本以供各處的說書唱話之用,不知道於兄弟可曾願意否。。」

「願意,當然願意了。。最好廣而告之,令世人引以為鑒才好呢。。」

心有餘悸的於東樓此刻卻是有些竭力切齒的恨恨道。這一刻,所謂的家世羈絆和宗族淵源什麼的,都比不過唯一在世親人妹妹的兩行熱淚了。

經過這些事情之後,他也終於有些刻骨銘心的認識到:也許鄉里以族長為首的宗族長輩們,所要死命維繫的宗法家規,乃至那些自行武斷鄉曲的所謂規矩,才是造成這唯今之世的大多數人,困苦不堪和慘痛遭遇的根源之一。

而在另一個地方,前往房州上庸縣豐城鄉的道路上。包着腦袋騎着驢子緊隨着在隊伍當中的於鄂水,也有有些敬畏和緊張、興奮而好奇的心情中,打量著左近這些緩步騎乘的軍士們。

他們都穿着束口緊袖的青袍,外罩威風凜凜的半身鐵鱗甲和印有「太平」兩個深色大字灰色毛氈短披;頭戴圓邊的笠盔還綴著羽毛和彩色絲滌。

而在袍服露出的肩頭、上臂還有領口,還有一些明顯縫上去的金紅色星月、稻穗、松柏、弓箭等線繡花紋,再加上笠盔上飛舞的羽毛和絲滌,看起來別提多麼精神和氣派了。

人人皆背牌挎刀,身前和手邊的鞍具上還放着強弩和壺盧、鈎槍和繩套等物,身後則是鼓囊囊的軟皮水壺和網狀鞍袋。就連坐騎的脖頸到前胸也有一大塊鑲釘的皮套子,給嚴實的遮擋起來;

「你儘管放心了,就算有人想給那些人通風報信。。也要能趕得過我們的四條腿啊。。」

似乎感受到他的心情,一名同行的環眼粗髯軍校出聲寬慰道。

「更何況之前還傳令各出設卡和哨位加大了盤查,多少能夠再拖延和爭取一些時間的。。」

「勿怪勿怪,我這不是有點兒擔心,如此大張旗鼓過去打草驚蛇了,讓鄉里有所隱匿和準備了就不好。。」

於鄂水卻是打蛇隨棍上的涎著臉道:

「有些東西啊,就要大張旗鼓的公開擺明態度和手段才有效用啊;」

這名環眼軍校卻是笑了笑給他解釋道。

「若是偷偷摸摸的衝進去,抓人了再帶到縣裏來處置的話,哪有怎麼稱得上是有震懾和警示地方,廣而告之鄉里的意義呢。。也不過是去除一鄉村豪曲而已,卻於長遠並不濟事。。」

「我等太平軍行事之道,可是從來從來講究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從中並無陰私、也無不可對人言之處。。就算是捉人、殺人,也要講求個明典正刑,公開公正的道理。。」

這時候,另一位形容消瘦的軍士也介面道

「你兄弟可是咋們太平軍的人,敢動咱們的人自然要承擔相應的後果;更何況還追到城下來了,又是大鄉紳之家的作為,這怕不是嚴重的逆流反動事件了。。」

「所以咋們也不過是個打頭站,先控制住局面的。。後續還有許多流程和手段要走一走的。。不過,你擔心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因由的。。」

然後環眼軍校也道。

「待會到了縣上之後,我會分一隊給你引路,易裝先行潛伏到到豐城鄉的外邊,以暗中監視和封鎖住各條可以出逃的路徑;而後等我從縣上調集足夠人手,帶隊過來匯合后正式開始行事好了。。」

「這樣雙管齊下之後,就算鄉里有什麼反覆或是對抗的手段,也可保證相對周全一時了啊。。你那邊雖然還未還未列入眼下清理區域的名錄,但只要能夠確定是乙類三等以上鎮反事件,就可以就近出動營團以上的駐軍協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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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陽城中,剛剛接了兩個燙手山芋的周淮安,也正在某種無語的詭異氣氛當中仔細的打量著對方。因為裹在毯子裏被送來的這兩小東西,居然有着一頭中土極為罕見的銀白髮色,而徹底吸引了在場的目光。

因此,他的第一眼反應就看成了骨灰級動漫大坑《黑礁》中,那個殘酷下場的羅馬尼亞雙子殺手;因為發色和形貌實在是很有些近似;然後讓人不禁想要掀開看一看是不是那個坑爹的性別。

然後再看到她倆的分股成環的髮髻和精巧鍛彩的裙裳,卻又不免想起了幼體版洛天依的人設,最後又變成宅男抱枕銷量冠軍的拉姆和蕾姆的COSPLAY。

就在周淮安滿腦子浮想聯翩之際,那兩個小東西卻是在他的異樣眼色下,越發的瑟瑟顫抖起來而眼眸含淚的抱成一團,就差沒有當場哭出來。

「真是天見可憐了。。這麼小就白了頭髮了。。」

這時候總算是有聲音打破了在場的靜默,卻是曹紅葯主動走上前去滿是憐惜的牽挽起這兩隻道。

聽到這話,周淮安不由得將一口剛喝下去的桂花飲子,給從口鼻里嗆出來而全數噴在了小掛件的肩膀和衣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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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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