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鳴鼓興士卒(中)

第457章 鳴鼓興士卒(中)

「北軍百萬虎與貔,天子自將非他師。

一朝奪印付私黨,懍懍朝士何能為。」

《韓昌黎集·永貞行》

「左右神策軍,天子護軍也,每年有十萬軍。自古君王,頻有臣叛之難,唯置此軍以來,無人敢奪國寶。」

日本僧人圓仁《大唐求法巡禮行記》

。。。。。。。。

雖然關東之地已然是烽火連天,然而長安城的市井裏坊之間,依舊循着長久以來歌舞昇平的慣性,而維持着某種走馬章台、夜夜笙歌不絕於耳的日常風物。

畢竟自從涇原之變以後,無論中原大地如何的板蕩不止,關中之地總是能夠大致獨善其身的保持着太平安逸的光景。哪怕是甘露寺之變這般的天子更立事件,也是遠離大多數小民的日常生計所在。

儘管是潼關方面的烽火一陣接過一陣的晝夜不息,但對長安城中一片恬嬉依舊的氛圍,似乎沒有什麼像樣的觸動和影響。甚至還自我安慰式的口口相傳和流行開各種吉兆和異象。

比如有人信誓旦旦宣稱,在終南山上的玄元皇帝廟有天降瑞鳥,而作人言口稱此劫當過繼續保扶大唐三個甲子的國兆和氣數。

又有人在十王宅中當今聖主的故邸,發現大若鍋蓋的赤芝數朵,當作國家中興之鑒;還有人見到黑色大喜鵲群聚於東待漏院內久久徘徊不去,而做那吉瑞之舞;

然後又有扶風縣僧眾稟報,法門寺中供奉的舍利塔突然光明大作而天見梵音,隱有諸菩薩、護法像隨天花現於寺中,遂敕令士民捐納供奉以為水陸法會十天十夜。

然而,在皇城大內的政事堂中,卻是一片夏日炎炎之下不用任何的窖冰,也能感受到的慘淡肅殺和森冷入骨的氣氛。

「這又是什麼干係。。大盈、左藏諸庫為什麼大都是空的,餘下庫中也都是陳年朽爛之物」

重新成為政事堂宰相執領的鄭畋,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頂蓋幾乎要將自己的進賢冠給燒起來,而寒著臉對着左右厲聲道。

「我奉旨前往東都開府之前可是怎麼交代,這些可是為了備戰御賊的籌備,誰都不準擅動的關要之資。。」

在場的豆盧緣、崔伉等諸位宰相、重臣不由的面面向覦;然後才有新近自翰林學士提任而來的同中書門下事王徽、裴徹,各自面有難色的相繼解釋道。

「卻是那盧(攜)子升暗自勾連了大內的田大貴人,以內奉供用為名相繼提走的。。」

「更有天子的內旨為憑,我輩竭盡全力也無法攔阻啊。」

「那神策軍的甲仗庫又是什麼情形,裏面的大多數甲械輜重哪裏去了。。還有飛龍六廄里的蓄馬呢。。」

聽到這話鄭畋不由有幾分氣綏,隨又愈發光火起來嚴詞質問道。

「這這。。其實在半個多月前,就被田樞密相繼撥付往蜀地去了。。有內甲仗庫使宋昀軒可為證。。」

在場的的唯一一名中使,左神策軍中護軍使李文賢嚅嚅道。

「國之大賊,何其多也。。又叫我如何收拾呢。。」

霎那間鄭畋只覺得幾要七竅生煙,天地倒轉的一陣頭眩,狠狠一把勿板投擲在地上而吼聲道。

他可是好不容易痛陳厲害又以就此掛冠相逼,才說服延英殿召對上那位已然是方寸大亂,當眾驚怖流淚的年輕聖主,親自出面檢閱左神策軍將士,激勵士兵為皇廷效命。

又以楊復恭出面曉以利害說服了大內諸位宦臣,將拱衛京師的神策軍將士先分出一部,以約兩千八百名弓弩手先行,前去支援潼關齊克讓的守軍。

乃令神策左軍馬軍將軍張承范,為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制置使,自此先行帶隊出發;右軍步軍將軍王師會為制置關塞糧料使,左軍兵馬使趙珂為句當塞柵使;以為後續的輸送和佈防所需。

然而,未曾想到自己在這個後方為御賊竭力而為,卻為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鎮及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討等使田令孜,再度給不動聲色狠狠坑了一把。

在如今朝廷國庫無錢無糧,度支鹽鐵轉運諸使皆癱瘓的情況下,他豈不是要對前方奮戰禦敵的將士食言而肥了么。

與氣急敗壞或是莫衷是一的場面形成鮮明啊對比的,則是擺在案上來自潼關齊克讓的加急奏書,內赫然上書曰:

「黃巢已入東都境,臣收軍退保潼關,於關外置寨。將士屢經戰鬥,久乏資儲,州縣殘破,人煙殆絕,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凍餒交逼,兵械弊,各思鄉閭,恐一旦潰去,乞早遣資糧及援軍。」

而與此同時的宮內神策軍駐地之中。

身材圓滾滾的內甲仗庫使宋昀軒,也在幾名朱紫服色的內使圍觀和監督之下,拚命掙扎著被幾名膀大腰圓的皂甲神策軍士,給掩嘴按頭著架起來而將頭頸固定在一副準備好的吊索當中。

「真是對不住了,這其中的事情實在是干係太大了,所以只能到你這兒為止了。」

隨後,其中看起來長相最為老成的一位內使,亦是滿臉悲天憫人之態對着,正在樑上掙扎挺動宋昀軒感嘆道:

「如今危難局面下追究起來,就算是田大使自個兒,也無法與哪位鄭相公和楊副使聯手相抗;你若是不能及時服罪自盡的話,只怕咱們大夥兒都要活不成了。。」

而在長安城外的灞水之畔。率部剛剛渡過北灞橋的神策將軍張承范,也在馬上再度回望着煌煌長安城,以及身後已然看起來並不怎麼整齊,甚至有些鬆散開來的行軍隊列。

不由在心中暗嘆了一聲,如今在國家厚養的神策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健兒,便就是如此的模樣和情形么。卻又想起之前在章信門樓上與前來校閱聖主,臨別召對時的進言。

「臣聞黃巢擁數十萬之眾,鼓行而西,齊克讓以飢卒萬人依託關外,復遣臣以二千餘人屯於關上,又未聞為饋餉之計,以此拒賊,臣竊寒心。願陛下趣諸道精兵甲為繼援。」

而這位聖主的答覆也是相當慨然有聲:

「卿輩第行,兵尋至矣!」

。。。。。。。。

而在東都洛陽城中的皇城大內,黃巢亦是在感嘆不已,真不愧是天下首等的東都之邑;光是這些洛都城中士民百姓自發捐納的犒勞之資又是何其豐厚。

居然在一夜之間籌出了十萬緡錢,十幾萬匹絹帛、還有數萬斤的金銀器物和其他財貨不等。而這個投降的東都副留守劉允章,同樣也真是個知趣得體的人物。

雖然自己號令不得驚擾坊里,而只取宮中和營地停駐;但他還是私底下用牛車裝載了數百名婦人趨奉入營中服侍,號稱是仰慕義軍將帥之威武之資云云。據說其中不乏官宦之家甚至五姓支族的女子。

因此,有這麼一個體貼且識時務的人物在,他也不介意維持一個「義軍入城,勞問而已,閭里晏然」的軍民相攜局面。

只是儘管這洛都一切雖好,卻又怎麼比得上天子停居的西京長安中的種種繁華風物呢;那可是他曾經魂牽夢繞又折筆遺恨之地;也是如今揚眉吐氣重現風光的所在。所以他的腳步並不會在這裏多加停留的。

當然了,與過去走一路就吃過一路的做法不同的是;如今在義軍所過之處,他還以大將軍府之名委任了許多形形色色的留守(大州)、鎮守(小州)、守備(縣)等官職。

並在一些重要的望要大邑和折衝之所,他也留下了得力和可靠的義軍頭領來鎮守一時。比如那個十分識相的帶着人馬來助戰的蔡州刺史秦宗權,就被他重新委任為淮北五州鎮守使。

而稍後談妥了條件的劉漢宏也帶着人馬讓出了河南境內的地盤,老老實實的前去淮南做他的南路都統兼淮南留使了。如今,這個關洛平原的都畿道各州,自然也不能輕易的拋在身後或是置之不管。

只是相應洛都留守和分州鎮守的人選,就需要好好的斟酌和權衡一番了。

「王上,紫寰殿已然佈置停當,就等群臣前來覲見了。。」

這時禮儀使崔繆,恭恭敬敬的請示道。

「叫他們稍帶一下吧。。」

黃巢不由擺了擺手道,尤自在多名侍女的攙扶和整理下,對照着自己在等身大銅鏡里的身姿,似乎總覺得滿身的華美衣冠袍帶之間還差了點什麼。

「王上,河陽諸葛爽已然獻上了降表,並派大將都兵馬使劉經率人馬五千,前來從征助戰當下。。就等王上使人接掌河陽(橋)南關了。。」

又有掌書記黃睿趨步而入低聲稟告道。

「善也,傳我令下,誥封他為河北都統、北面鎮守使,河陽節度使治下一切如故。。」

黃巢不由合手稱道。這畢竟是朝廷方面第一次稱臣的藩鎮,哪怕是扼守東都北面門戶的小藩鎮,無疑也是個振奮士氣和鼓舞人心的開端了。

「卻不知王上當差遣何人往守河陽南關呢。。」

黃睿繼續俯首帖耳狀的請示道。

「這個嘛。。」

黃巢轉念想過好幾個名字卻又安置否定掉;最後才定格在了一個新近表現出色的面孔上。

「就讓那個朱三,帶着前軍的馬隊過去駐守吧。。」

正是他捉住了出奔求援的曹翔,又在陣中帶人拚死截住了官軍的甲騎,這才得以讓那曹老匹夫喪失了逃亡機會而授首的。也是他身先士卒最先衝進了都畿道,而震懾的洛都上下不敢輕舉妄動直到本陣到來的。

可以說堪稱是個有勇有謀的人物,只可惜的是因為他兄長的緣故,在軍府內部一直受到「黃門八子」為代表的親族故舊,和崔繆為首的「新附黨人」隱隱的壓制和排斥;

這次也算是給他一個補償和出頭的機會了,也是敲打和警告一下這兩邊,眼見長驅入關莫要是太過得意忘形了。因此,他不容分說的打斷黃睿和崔繆表現的異議,自行繼續道:

「把言哥兒給叫來,經過這麼多事情之後他也該有所長進了。。所以這個在洛都籌備後續的事宜,就姑且交他來辦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唐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唐殘
上一章下一章

第457章 鳴鼓興士卒(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