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悠悠卷旆旌(續

第443章 悠悠卷旆旌(續

淮水之上,黃巢望着如織往來的舟船,這才徐徐然的踏上了佈置好的浮橋。脫下似乎已經穿慣了的輕軟綢杉與棉布袍子,時隔半年多重新披上甲胄的沉甸甸感覺,讓黃巢自覺有些異樣不適卻又隱隱的心中踏實了許多。

畢竟,他從馬背上打出來的基業,光靠躲在後方高門大宅和庭院森嚴之中,遙控和指使的「運籌帷幄」是尚且不夠,也不是他所擅長和勝出的;這一切終歸還是要回到馬背上去,才能把此番大業給推向一個新高潮;

當然了,最後真正打動他決意繼續進軍的,卻並不是對方所痛陳的那些利害關係和進退得失,而是那位來自常山王的使者所無意間落下的一句話:

「黃王行事自有時運和天命所在,又何須寄望於殘朽朝廷區區虛名呢。。」

他因此不由輾轉反側而蒙心自問起來,自己似乎在冥冥之中只有一番的氣數和運氣來加持;故而每每瀕臨絕境之時,就會遇到絕處逢生的轉機和變數。

當時就有「金色蛤蟆爭努眼,翻卻曹州天下反」的歌謠而天下騷動。盜賊橫行陳、許、襄、鄧數州,「無少長皆虜之,眾號三十萬」。

然而,其他和自己一樣一路行來甚至更早舉事的諸多義軍首領們,就顯然沒有這種機緣和出路了;是以在王大將軍倒下之後,繼續舉起義旗的人為數不少,最後也只有自己走到了這麼一步,這難道不就是天命所歸的某種潛在證明么。

更別說自己在嶺外遇到了那個「和尚」女婿,再一次曉得自家的本錢是如何雄厚,又是可以做到和實現何其之多的事情;又是暴斂天物一般的糟蹋墊了多少好東西和機會了。

相比之下區區嬌妻稚子的一點兒得失,后宅之中的那些勾心鬥角又算的了什麼。只要乘時而起擁有了更多的權柄和威勢之後,難道還怕沒有更多愈加出色的名門之女,來自己生兒育女服侍枕席么。

自己之前實在是過忱於兒女情長的安逸和不思進取了,居然相信區區一任藩帥,便就是自己的頂點和最終所求了。卻不知道曾經數度被自己逼得走投無路的朝廷,如今已經孱弱和衰微到自己似乎唾手可得的地步了。

尤其是那位號稱天下名將的高老賊都要避戰不出,而坐視淮南遍地糜爛的情況下,河朔那些方鎮亦是心懷不軌,所見各路官軍亦不過如此之下,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人能夠阻擋自己的回歸故里之路了。

懷着這種心情,他縱馬踏上淮水北岸土地的那一刻,就聽到了如山如潮的呼應聲。

「黃王。。」

「黃王。。」

「王上。。。」

霎那間,展現在他面前是滿山滿谷各色人群構成的軍陣,無數人頭高舉手臂揮舞著各色的兵器,一遍遍齊聲呼號着他的遵誨;就仿若是這淮水奔湧起的滔天濁浪一般,充斥了整個原野之中主要色調。

「這就是我的天命,這就是我的大勢啊。」

黃巢這一刻在心中默默的感懷和嘆聲著,策馬向前的步伐也變得益發堅定起來。

。。。。。。。。

而在淮南壽州對岸的河南穎州境內,一支渡河未久有新開拔的軍馬;也蹄踏奔滾、車輪呼逯的疾行在道路上之上。當先居中招搖的大旗上,赫然是黑底白繡的「天平」兩個大字。

而在後方的曹字將旗之下,前呼後擁策馬行進的天平軍節度使、江西招討使,兼東面副都統曹全晸身旁;來自成德軍(鎮冀節度使)王景崇的使者,兼內院孔目官李疇,亦是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曹公,曹節上,你何苦如此賣死力呢。。朝廷素來薄待將士,急用時方好,不用則棄之若彼。。」

「可知數年前以平定王(仙芝)賊首功的行營都統曾元裕、副都統張自勉又何在;當初曹公大破賊軍於江門,朝廷有是如何對待節上的。。」

「我曹文宣素來行事坦然日月,但求問心無愧爾;如今國家有難旦夕之間,怎麼敢不戮力以赴呢。。」

曹全晸卻是不為所動的慨然駁斥道。

「只恨我當初私心作祟,為一時之氣止步不前,讓江西的賊勢復又做大;才有如今遍及江東、淮南之禍患么。」

說到這裏,他不怒自威的瞪了對方一眼冷聲道:

「我且饒你一條性命回去捎話,就說某羞於只會罔顧國恩、敗壞天下的彼輩為伍。。讓你家回鶻兒滿門洗乾淨脖子。日後少不得戰陣相見真章。。」

「滾你的吧。。」

話音未落,就有跟隨的曹全晸次子——都虞候曹翔突然出手,眼疾手快的將這位成德軍使者給從馬背上提捉起來,又不顧對方手舞足蹈的掙扎,而向著路邊飛身拋投而去,霎那間就帶着驚呼和慘叫聲,趴滾消失在草叢之中。

然而,曹全晸卻是在鑾兜遮護的表情之下,微不可見的嘆了一口氣。

須知曉,自乾元年間以來,就開始割據的河北三鎮當中,歷任成德軍節度使算是最為穩定的所在,前後只易姓過兩次;而現任的節度使王景崇,自已經滅亡的回鶻國阿布思部歸化將領王廷湊入主以來,如今已經是父子兄弟相繼的第四代節帥了。

其間與朝廷分分合合降而復叛的圍剿與反圍剿,與臨近軍州進犯和反攻的大小戰事何止數以百計,就連曹全晸尚在天平軍張裼公麾下時,也沒少交手過。因此,對於此輩的用心可謂是路人皆知了。

然而這些河朔藩帥,素來只奉朝廷的名義而自行其是多年,只是始終忌諱朝廷的大義名分,而始終不敢走出那成為眾矢之的最後一步。如今顯然他們也是按耐不住了,這對於曹全晸來說無疑是某種不祥之兆而愈發心情沉重起來。

畢竟,當年討平了王仙芝的曾元裕先加官進爵再被被貶斥外州,張自勉被奪職入罪最後只能黯然請致仕才得以保全;卻都是不爭的事實啊。

然而又想到前些日子,那位東都鄭相公專門派人來他軍中,關於因勢利導再造朝堂正道而推及天下的說辭,曹全晸心中再次變得火熱和激蕩起來。

就好像是回到了少年之時,自己剛剛通過了朝廷吏部的考揭試,而以河南都尉的身份帶着部曲,去討捉北邙群盜的蔥榮歲月了。

而在他們遠離的方向,被滾出一道七零八落的痕迹的草叢之中,也有一個人用手撐地而慢慢的爬起來,又步履蹣跚的走幾步后跌坐在地上。卻是被丟下馬去的成德軍內院孔目官李疇。

雖然他看起來灰頭土臉的身上還被刮破、撕裂了多處;但是卻不影響他用一種詭異的笑容,對着大路上行進的軍陣囔囔自語道:

「真不愧是心若磐石的曹鐵頭啊。本還想略盡些人事的,卻可惜了這身的好衣裳了。。」

這時候,總算是又幾名騎着驢子和騾的隨扈追了上來,將他重新攙扶上其中一匹坐騎,而小心的詢問道:

「孔目,眼下咋們該怎麼辦。。」

「當然是繼續向西,且去許州一趟啊。。。難道還照實把話傳回去再讓王上撕了你我么」

李疇毫不猶豫的道。

「我就不信了,難不成世人都如曹匹夫那般的死心眼。」

。。。。。。。。。。

黃巢本陣渡過淮水的消息,隨着境內留下的探哨用鴿子飛送到江寧,又快馬輾轉到正當歸途的周淮安手中時;他也不禁大大的噓了一口氣。畢竟,因為自己已經七拐八彎著,偏離出歷史正軌的時代車輪,總算又向著他所熟悉的那個方向行去了。

隨着韶關(今廣東韶州)到洪州(江西南昌)的輸送和傳訊線路,被逐步的打通並多次投入使用之後,來自嶺外的消息延遲,也被原本的三、五天(視天氣)左右給縮短到了兩天以內。

他正在對付著盤子裏蜜炙熏魚的切片和夾着萵苣葉的牛肉卷,就是其中取得成果之一,來自潮汕地區的漁獲和畜牧業的製品。

在沿海新興的海洋捕撈業當中,用耐磨耐腐蝕劍麻纖維編製的大拖網,取代了傳統粗布加麻容易泡爛的小網,避免了所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歷史傳統;

而專門設計集體操作更抗風浪和適航更久的大漁船,也替代了傳統單門獨戶小打小鬧的小漁船;而能夠深入到漁獲更高的外海大漁場中去,進行較長時間的捕撈作業和追逐魚群。

再加上輪盤和帆纜、轉舵上的細節改進,可以說現今義軍管理之下的各處沿海捕撈隊和作業、加工據點,相應單次出海的效率比和一年四季的活動周期,遠不是過往可以與日而喻的。

因此現今在大部分駐軍當中,作為蛋白質重和微量元素要來源的魚肉,已經壓倒了傳統禽蛋類養殖業,而成為第一大的食品加工業原料和肉類製品補充來源。

當然了,最好的辦法還是帶上改裝的床弩出海去,嘗試着捕殺鯨魚什麼的;這玩意可謂是全身都是寶幾乎沒有可言浪費的地方,只要能打撈到一隻那就是數千人份的一個月肉食分量了。更別說鯨骨、須、舌、皮、脂肪、內臟作為工業原料和醫療方劑的多宗用途。

目前捕撈隊在海上直接或是間接產生的收益,主要還是給投入到了近岸巡檢船隊的補充和維持、訓練當中去,而這些捕撈隊里鍛鍊出來的船工和漁民,同樣也是未來海面力量逐步做大的潛在補充來源。

而集體農莊的嚴密管理和組織效率加成之下,蠶桑、果林、魚塘和稻田聯產的各種農副產品,及其再加工的邊角料和廢棄物也被充分利用起來;而與漁獲處理后,磨碎的魚骨、魚鱗、內臟一起,做成了各種添加成分的飼料。

進而得以讓家家戶戶都能有餘力蓄養上或多或少的一群禽類,或是鼠兔等小型肉食皮毛動物。至於在專門因地制宜劃出來的混合養殖場里,同樣可以用這些添加飼料,來餵養較大的豬牛羊等肉食類的牲畜;日積月累下來的存欄量和出肉率,也在逐步的提升當中。

因此,哪怕遠在江西與江東交界的宣州境內,同樣也可以保持多條補給線,而提供相對種類豐富的副食品補充;這對於正在歸程兼帶清理周邊的太平軍來說,無疑是一件頗為舒服和愜意的事情。

不過這種愜意和輕鬆到了洪州城下,就被稍稍的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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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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