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候烽河外暗

第398章 候烽河外暗

「五千年前我們和埃及人一樣面對洪水,

四千年前我們和古巴比倫人一樣玩著青銅器,

三千年前我們和希臘人一樣思考哲學,

兩千年前我們和羅馬人一樣四處征戰,並建立世界上最為龐大的統一王朝,

一千年前我們和阿拉伯人一樣無比富貴,

而現在我們和美利堅人一較長短。

五千年來我們一直在世界的牌桌上,而我們的對手卻已經換了好幾輪了。」

《開學第一課》

。。。。。。。。。

丹徒城外圍城大營。

最大的一處土壘邊上亦是屍積如山、層疊重障,大多數夯土的表面也已經被血水浸透成深淺不一的褐色,層次而上的拒馬和攔網都已經被砍斷、劈爛和拔除掉,但是新堆積起來的屍體,又變成了他們天然的掩體和遮護。

「虧大了啊,早曉得就在先前勞軍時找個女人,哪怕是年紀大點的也好的。。也不枉這輩子了啊。。」

傷愈歸隊未久就做了隊副兼旗頭王秋,也再度被流矢射穿了雙股;而只能側身坐在倒斃的屍體上抵靠着手牌插滿尾羽的邊沿,勉力的拉弓放箭將一名滾樓下去又站起來的官軍放倒,而姑且暗自嘟囔著。

這些屍體大多是官軍的,也有零星幾具是太平軍的;卻是在情勢危急之下有所動搖和氣綏,而被陣前執行軍法的結果;其中一位就是他親手從背後投刀刺殺的,然後他也被亂失帽盔和包布,而在額角到耳根上都浮腫起來一大塊。

而放過這一箭之後,他手卻是再度抽搐起來,而根本握不緊弩機上弦的拉杆;這時有隻手伸過來將弩機接了過去,放在腿上一敲頓時鬆開了被血水和泥垢卡住的棘齒,而斜斜掉落下來已經射空的箭匣。

然後來人又將整整滿滿一匣十六支的無尾短矢,給重新扣壓在了連弩包鐵的弦槽上;這才遞還給了王秋又掏出一個半滿的鐵質扁罐來,輕輕晃蕩出液體的聲響道。

「要不,隊副先來一口再說。。」

卻是王秋同姓的本家;已經在不算漫長卻是相當頻繁的軍伍生涯中,褪去了當初新卒生澀與畏縮、靦腆的火長王健,只是他也腰上帶着一支被連桿剪掉的斷矢,而讓身子看起來總是無法挺直的樣子。。

「話說,咱們這一邊,還有多少能喘氣的。。」

王秋也毫不矯情的靠着團牌,略微仰頭抿了一口略帶辛辣滋味的罐中酒水,而在沖透耳鼻的熱流中勉力廝聲道。

「剛算過了,除被抬走和找不回來的,連你我在內兩個隊里還有二十來個能喘氣的。。」

王健卻是還算利落的再度舉起一架弩機,壓緊拉實斜靠在團牌邊上才道。

王秋不禁心中有些黯然,這意味着這一段方向上滿滿兩隊六火(每火十人),連正副隊官、旗頭(鼓號手)在內的六十六人,就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這一戰打得可是有些慘了,光是他這一隊就已經重補、合編了三次了;兩個隊正和隊副、旗頭,也只剩王秋他一根獨苗了;至於十二名火長和五頭們,也只剩下他眼前這個還能站立着喘息和說話的。

雖然對此情形或許早先有所準備,而在土台邊沿佈下了大量由內而外的防禦工事,又囤積了食水器械和輪替和駐防人手;但在這些城中突出的官軍攻打之下,還是不免死傷累累的不斷減編和收縮下去。

很多士卒還沒有等到預期的結果或是堅持道出現轉機的時刻,就已經倒在了這處看起來孤立無援而四面皆敵的戰鬥中;而官軍依舊沒有任何放手和知難而退的跡象。

「不過,箭矢和弩弓的備件,還是可以管夠的。。」

王健卻似乎是瞅到他的心思,而且作輕鬆的寬慰道,又伸手拍拍團牌,震的釘在上面的多隻尾羽一起隨風顫顫著。

「更何況還有這外頭的官軍給我們送哩。。」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得風中咻咻的細碎聲響,而霎那間飛射過好些箭矢來,又漏過團牌的縫隙將王健給貫倒了在地;隨後在激烈吹響的哨子聲中,亦是此起彼伏的叫喊起來。

「官軍又攻上來了。。」

而高舉著新紮制的木牌和擋板的官兵,也在伴隨着握著撬鏟不斷挖土,逐一清理出一段段臨時階梯的同伴,而緩緩的再次逼上了這處土壘來。

而在另一處稍小的高台之上,拿着臨時趕製的長梯攀援而上的官軍,如同蟻附蜜糖一般的再度被掩沒和邊沿和小半出入門戶。

而在愈演愈烈的撕殺聲中,在內圈被嚴防死守的核心位置,由臨時傷員安置地所圈圍起來的幾個物資營帳里。圍繞着幾口倒扣的大缸,十數名全服披掛的投火兵,卻是有些躁動不安的有人再度站起來請命道。

「校尉,可以上了么。。」

「還不夠,千萬給我忍住了。。」

作為碩果僅存職介最高的副校尉張東,卻是臉色肅然的道。

「沒有得到號令下來,就算是外間的都死光了,哪怕我死在你眼前,也不許妄動分毫。。」

然後,他就親自引刀捉弓帶着最後兩名護兵沖了出去,又身先士卒的迎頭撞進了那些已經在高台土壘上初步站穩腳跟的官軍從列之中。像是闖入死水當中的鯰魚一般,用刀劍揮舞帶出的血色漩渦,來奮力攪動着想要結陣在一起的官軍先頭悍卒。

而在最大的土台之上,被一具屍體壓在身下的王秋,也瞠目欲裂的看着被射穿了肩膀,而倒地流血泊泊不省人事的王健;而奮力將一把斷刀砍在奔踏而過的官軍腿上;

而在連放倒三人之後,他也被發覺過來的官兵用刀槍反戳了下來,迸濺而出的血水沿着屍體的間隙流淌在一起,又滲進了愈發鮮艷的泥土裏。

而看似死去的王健,卻又是在這一刻突然動了起來,大聲叫着他的名字,而將用力戳下尚未拔出來的官兵,給扯住腿彎而掀倒在地,又用斷箭瘋狂的戳在胸口和喉頭上,就此了了帳。

然後,又有一名跌跌撞撞的官軍,撲倒下來死死按住了他而撞頭咬臉的扭打在了一處。。。。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後,天空中突然了響起了刺耳而尖銳的聲響,幾點隱約可見的煙火升騰而起;又在湛藍敞亮的晴空中,碰碰有聲的炸成了幾團顏色鮮明的煙雲來。

這就像是拉開了某種徵兆和發端一般的,

從上空俯瞰下來的丹徒城外,隨着數路潮水一般湧入的官軍,而在節節敗退當中逐漸被暈染、浸潤上斑駁異樣色調的圍城大營。也隨着來自勾驪山上朝着標定好射界,突然密集攢射出的火箭和燃燒物,頓時就在短時間內被籠罩和覆蓋在在熾烈瀰漫的煙火當中;

其中又間雜着許多此起彼伏滾雷陣陣一般的爆裂轟鳴聲。隨着一團又一團升起在那些高台周邊,密密蠕動官軍潮流當中的灰黑色煙雲翻卷,又像是在地上如同雨後春筍般生長出來的菌類群落;將如同螻蟻一般聚附在一起而散亂驚慌的陣型和隊列,給更進一步的紛紛沖開、震散、撕裂開來。

。。。。。。。。。

「地龍翻身!」

「山崩了!」

「起風潮了。。」

而在另一端的戰場當中,董昌的身邊亦是有人此起彼伏的驚叫起來。因為在他們視野的遠方,正在攻戰如火如荼的戰場中。

整座被蔥鬱蒼茫而夾雜着層疊工事的勾驪山半腰,像是在一瞬間活了過來一般的沸騰和雀躍着,霎那間就被無數相繼的噴卷而出的煙雲和層層迸發的火光所籠罩在了期間。

那是預先佈設于山坡之上,以獲得自上而下最大射界和交叉殺傷覆蓋的火器陣地,在去掉了臨時遮掩的草皮和樹叢之後;頓然開始對着突破了諸多外圍戰線,繼續一鼓作氣仰攻而上密密匝匝的三都杭州兵馬,相繼發威了起來。

在許多慌亂無措和相顧震驚、駭然失色當中,僅僅又過了半響功夫。坐鎮山下壓陣的董昌中軍本隊,就已經見到了漫山遍野潰逃下來的富春都士卒;然後是負責側翼佯攻牽制的龍泉都旗號的敗兵;最後就連他寄予厚望的石鏡都的旗號,也丟盔棄甲的出現在了競相逃亡人群當中。

雖然他很快反應過來而當機立斷,帶着親兵隊和負責掩護的射生隊上,用雪亮的刀光和攢射的硬弓試圖遏制住這場突入而來的敗亡浪潮。然而就像是大海退潮當中,無奈的想要掬留住一捧浪花一般;

陣前震響的怒吼和叫罵聲,再加上成片倒下的血色迸濺和屍橫枕藉,所鋪就而成的臨時退止線;也只是讓這股受驚過甚一般的潰亡大潮,勉強頓了下就自動的避讓和擴散開,而又變得越發稀疏起來。

然後,成群結隊高舉著青旗的追兵,也隨着明晃晃的連片甲兵反光爍爍,而競相出現在了敗軍之勢的後方,那些淹沒了蒼翠蔥榮鋪卷而來的煙塵之中。

然後,又有幾團煙塵在董昌身邊倉促聚集起來,嚴陣以待的迎擊隊伍當中迸濺開來;霎那間就是人仰馬翻的慘叫和嘶號了起來;最近一股激揚而起的沙塵又倒卷而下的扑打在了,董昌及其身邊所挺舉的大纛邊上;霎那間將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起來。

而全身披掛的董昌也只能看到左近嗆人的塵埃中,那些隱約在掙扎嘶號的人影,然後他的坐騎也驟然嘶鳴著揚蹄而起,將他摔落了下去而在地上連磕帶碰的打了好幾個滾,才在左右的攙扶下昏頭昏腦爬起來。

這才發現他的坐騎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一塊迸濺的碎石打傷了一邊眼角,而慘痛嘶鳴著在四下胡亂踹踏和衝撞起來。

「莫管馬了,快快舉起我的大纛和旗幟。。重新聚攏起來。。」

董昌卻是毫不猶豫的對着左右喝道。

然而,隨後在煙塵中被用力豎起來的大纛和將旗,沒幾下就突然發出某種摧折聲而飄搖著斷落了下來;這一刻就算是身經百戰而屢經挫敗與挑戰,卻百折不撓或是心若鐵石,堅毅如董昌一般的人物,也不竟露出了絕然和頹喪的表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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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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