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恩詔不念棟樑材(續

第347章 恩詔不念棟樑材(續

重新大放光明的天色之下,初春澄凈而溫暖的陽光,就像是柔媚輕拂過人們面龐的二八嬌娘縴手,而將斑斑流走的雲彩,給細細碎碎暈染和照印出琥珀一般的深淺色調來。

而一支陣容整齊而行伍森嚴的軍馬,也正在輕緩吹響的悠揚笛子和噠噠鼓點聲中,以一種儼然有序而有條不紊的節拍,小踏步的向著潯陽城的方向緩緩行來。遠遠望去,只見這些人馬按照不同的歸屬而在江邊的原野中,分列成前後不等的許多個陣列。

其中以身披粗鱗甲和青灰戰袍、大氅,頭戴白羽扁圓盔子的馬軍,呈鬆散的橫陣如牆而徐徐然輕馳在前;齊頭並進所帶起來的滾滾煙塵,就像是是一條若隱若現的黃龍。

又有挎著粗大弦臂強弩和厚實箭匣弩機,背着小方團牌、身穿鑲皮甲和皮帽、牛皮護套的射生兵方陣,齊齊踏步有聲緊隨其後;就像是沉默而連綿的山勢一般令人震懾。

而在延伸開來的左右兩翼稍微落後一些位置上,則是穿着灰布大衫和及膝蔽肩的連身條片扎甲,頭戴絲帶垂腦的大片圓盔,手持亮晶晶尖矛或是挺著明晃晃長刀如林的大縱隊;前後高低錯落序列晃抖著映射日光,就好似一片又一片晶瑩起伏的光柵。

而被拱衛在居中位置的,除了許多背負着大盾和圓牌、短弓,半身穿着寬片扎甲和鐵網蔽膝,頭戴同樣數色絲帶垂腦的鑲鐵盔子,而灰衣灰胯拉成長隊的刀排手之外;還有好些夾雜在其間緩緩推進形制各異的長廂車輛和挽馬;

而在更遠方的后隊位置,則是更多的車馬粼粼行進在期間;許許多多馱載和拖挽著滿載輜重平板大車的牛馬驢騾,在統一灰藍色調拄著木矛的無甲輔卒和持棍夫役的驅使下緩緩而走。又有成群小股的輕騎游曳往來馳騁,遮護和戒哨著其間的間隙和銜接處。

只見他們前赴後繼的旋踵而至,仿若是一波緊接一波撲面而來的浪涌一般,淹過了原野中稀疏蒼翠的綠意和殘餘的白色斑駁。

只是當初江畔聯營十數里的盛況已經不復存在了,在這些兵馬所經過的沿途,已然儘是一片狼藉的營盤和滿地丟棄的旗仗輜重等物。偶然還有隱隱的人影從江畔枯萎的蘆草叢中,或是遠處的灌叢里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這支與眾不同的隊伍。

而在高舉的紅綉「太平」二字蒼青色大旗之下,被頂盔摜甲的親衛簇擁著,騎在「皮皮蝦三世」上的周淮安,也是有些無奈的收回自己的視線,而有些頭痛的思慮起下一步的對應來。

因為,這場武力宣示的效果也未免太好了,或者說碰巧發生在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時間段。結果是雖然已經和大將軍府派出的人取得了聯繫,但是顯然那些駐留在外的別部義軍什麼的,不知道是命令傳達不暢還是被延遲了,根本並沒有得到相應的消息或是因此反應過來。

最終效果是舉着火把和燈籠連夜趕路,想要和水軍方面匯合的本陣,直接讓那些已成驚弓之鳥的城外義軍,居然就此不明情況的發生了炸營;然而又在夜色下不明裏就的一片混亂中衝擊到了別部的營盤去,進而在連鎖反應當中變成一場連綿數里,直接衝擊到了潯陽城下的大規模營嘯。

因此光是周淮安這一路觀察過來,至少有大小十數支義軍隊伍就此散了架子;其中驚惶之下奪路爭殺和相互踐踏的死傷累累,更是給這次會盟之行多少先蒙了一層陰影來。就連之前在江上水戰取勝的歡喜和鼓舞心情,都被沖淡了幾分。

至於這場發生在江上水戰的因果反倒是要簡單的多,不過是一個發現敵人擋路,而進行驅逐和消滅的必然過程。只是這一次為了彰顯武力的需要,在水師當中額外配備了經過協同作戰訓練的投火隊;並且在少數大船上安裝了了克敵炮的位置作為加強;

但沒有想到遇到以傳統冷兵器為主的官軍水戰戰術,居然會這麼好用而在翻倍加成下,發揮出一邊倒的突然性和碾壓效應來。或者說那些官軍水師並沒有遭遇和見識過,根本不打算進行跳幫接舷的近戰準備,而純粹以火器進行戰鬥的心理準備和經驗;

因此,一旦被太平水軍靠近之後遭遇投擲爆炸物和燃燒罐,官軍戰船上很容易就出現崩潰和混亂局面;就算是有少數大船上遇到比較頑強的抵抗,用裝滿散子的克敵炮對準人多扎堆之處一轟,也就當場死傷累累的垮了。

而在殘餘官軍想要繼續負隅頑抗的艙室當中,用黑火藥土造的爆炸物或是特製的毒煙球,也能夠起到較好的清理效果;而大大避免了在狹窄之處,不斷添油式血戰所帶來的不必要損傷和犧牲。因此,完全可以說這是一場知己知彼的不對稱優勢下的戰鬥。

因此最後太平水軍的損失不過是大小十七條船,大多數是被官軍準頭不高的投射石塊給砸傷、砸壞,或是被集中攢射的火箭點燃帆纜和上層建築,而不得不就近沖攤靠岸擱淺以自救的結果;

荊州畢竟是自古以來造船歷史悠久的水師發源地之一,又有湘中群山之地的大木良材為原料,因此造出來的船也是以堅實耐用稱著一時;故而就算是這個擱淺的船隻,也有一頂概率和可能性被重新修復,或是拆卸下可以利用的部分來繼續造船。這樣的話具體損失指標還可以繼續下調一些。

由此在水戰產生的具體傷亡約有五六百人左右,差不多佔了整體水師力量的十分之一而已;其中直接陣亡者不及百人,大都是在靠近官軍戰船的對射過程當中造成的。主要是因為不吝惜火器的使用,在後續的近戰和拼殺過程當中的損失,反倒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最後粗粗估計直接焚燒,擊毀和撞沉的官船,差不多達到了一百多艘,而被擊傷和受損、士氣崩壞而逃走的官船大概是這個數字兩倍還略多一些;最後也俘獲了至少七八十條各有不同程度損傷的官軍戰船,而且都是體型較大而轉向不便,沒來得及跑掉和脫身的艨艟和鬥艦之屬。

本來這個數量還會更多一些。只是在這個逐一接手和操使的過程當中,因為太平水軍的人手不足和缺乏相應經驗的失誤,又陸陸續續的翻沉和失控飄走了十幾艘;才把剩下的俘獲都被控制住而行駛起來,晃晃悠悠慢吞吞的靠到岸邊去下錨泊住。

然後從江上陸陸續續撈起來的落水官兵也有那麼一千多人,全部放在岸邊圈地看管起來了。雖然這其中上游許多不可複製的意外因素加成,但至少對於王重霸為首新成立未久的太平水軍而言,還算是給交上了一份比較滿意的答卷。

也算是原本力量展示計劃之外的一個意外驚喜吧。

。。。。。。。。

而在居高遠望的潯陽城頭上,來自衝天大將軍府所屬的眾多官吏和軍將,也在表情微妙而眼神複雜的打量著遠方,正在緩緩推進而來的太平軍陣,而時不時發出倒抽一口冷氣的嘆息和低抑的驚呼聲。

與他們相比之下,那些聚集在城下被勉強收攏起來,猶自還有些驚魂未定的各部義軍,簡直就寒酸破陋的像是剛剛撿到些許破爛,就欣然不已披在身上炫耀的乞兒、叫花子。

而且與那些只能看到流於表面事物,而表現出驚訝、緊張、惶然甚至是抱怨和破口大罵起來的大多數普通士卒有所不同;他們顯然能夠看到背後所代表更深層次意味的東西,而忍不住當場議論紛紛起來。

而洋溢在其中更多的,無疑是充斥着羨慕妒忌恨,又參雜隱隱畏然和忌憚,甚至是有所神往的聲音。

「這才兩三載未見,王紫臉和虛和尚在嶺外的經營,就已經有了這種規模和氣象了么。。」

「乖乖個緊,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和際遇啊。。須得知大庾嶺之戰後,他們也就剩下個殘敗的營頭了。。而這些顯見不過是其中一部而已。。」

「就算是其中一部,這裏怕是沒有上萬人馬,看起來可比俺所見過的所有官軍,都要更加威風體面的多,無怪那些新來沒眼力的的,昨夜會被嚇得不輕啊。。畢竟是少見真正厲害的。。」

「要是俺有這些甲械精壯的人馬,這大江南北之地,又哪裏不得逍遙而去呢,又何苦屈居於人下聽命行事呢。。」

「就算是給朝廷招安了去,也要比大多數官軍還要體面和氣派吧。。難怪人家也對此不怎麼稀罕了。。」

「既然他們真有這番本錢和底氣在手,看起來也是個能穩守得住基業的,那長期以往的生意或許就可以繼續做下去了。。」

畢竟對於起於地方的大多數義軍而言,在拚死求活和搏命謀取富貴的共同期待與大致目標之外,還是完全基本上以各自實力大小,來論成敗得失和語話權的多寡。

而經過昨天江上之戰的表現和今日的親眼所見情形,他們已經很容易就一反之前言語上的輕視和不屑,迅速改弦更張的接受了相應的現實。

「老孟當初走出了這步,看起來真是虧的大了啊。。要是能好生相處的維持下去,這些怕不是都是他。。」

然後一番議論下來,有不免有人將某種同情與憐憫、惋惜的表情,給聚集到了左軍使的孟揩身上。

畢竟相比當初在嶺外以留守使身份掌管數路兵馬和一大片現成地盤,可以予取予用的巨大好處。但他卻在優勢人馬的地利與人和之下,火併了林言的人馬又伏擊虛和尚的三江軍失利;結果就只能失去一切而勉強僅以隻身奔逃出來。

如今雖然依舊貴為右軍使,但是實際上手下提領的人馬,打死不過是一個未滿編的軍序而已;其根腳乃是黃王特意撥給的一個營頭,其中素有經驗的善戰老卒甚少,甚至就連大多數的軍主都有所不如。

「想當年北地義軍的蘄州之會,也不過是這般的模樣吧。。。」

「那會王大將軍還在的時候,黃王可不是。。。。」

還有些資格更老而可以上溯到當初,在河南之地長恆故里起兵碩果僅存的義軍將領,卻更是想起了當初身為義軍總頭目的王大將軍,與初成一方的黃王合兵會面之時;似乎也是似曾相識的類似情景。

那會黃王帶來的人馬雖然依舊甲械簡陋而陣容嚴整森然,簡直就是各種破爛潦倒的義軍當中,令人羨慕和敬仰的一股清流所在;由此引得王大將軍隱隱忌憚又不得不事事多依仗之。才有了後來逐漸產生分歧和離心,最終因為朝廷的招安和封賞翻臉成仇,各自出走一方的連續事端來。

現如今回想起來,卻又在陣容上遠遠無法與眼下的格局和場面相比;而當即生出一些世事滄桑、物是人非和世代輩有人出的相應感嘆來。

這時候,帶領着諸多旗幟招展的儀仗隊伍,前往迎接的大將軍府右支使趙璋,也來到了萬軍叢中的周淮安身前,而用一種欣然而寬慰的表情一本正經大聲喊道

「趙某奉黃王之命添為迎賓使,前來迎接虛領軍一行人馬。。並多謝江上援手擊敵之功,願天補平均,清平世間,攜手合力共成就義軍的大業。。」

「貴部既而遠道而來怕是旅途勞頓,還請隨我入駐城下以為歇腳,以稍盡地主之誼。。稍後再行那會見之事否呼。。」

而在一片狼藉的潯陽樓中,一名叫做李唐賓的別將前來,對着有自由些宿醉的總管尚讓道

「總管,黃王又令,讓您老人家一同前往門外迎接那位呢。。」

這一刻,尚讓不由的勃然作色而起,將案幾連同冷掉的酒菜一起掀翻踢到在了一邊。

「憑什麼,他憑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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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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