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長恨人心不如水(上

第321章 長恨人心不如水(上

車上用毛毯包裹起來哦的四壁和燒得暖融融的爐子,讓周淮安被冷風吹的有些麻木和僵直的身體重新泛活起來;而在暖爐之上,還準備好了熱乎乎的湯食鍋子,正在水汽微滾烹煮著濃白鮮香的汁水。

其中沉浮飄蕩著當地特有的魚糕、蝦白、鱔段、鱉邊、藕帶、江米元子、菱實;只見葷黃素白交相印襯之間,自是令人胃口大開起來。

只見豬肉、雞蛋和魚糜做成魚糕在口中彈牙爽滑,味道醇厚鮮活的鱔段和鱉邊燉的入口即化,蝦白的酥軟相宜,藕帶(芽)和菱實的清脆利口,江米元子的糯齒生香。。

還有那濃縮了諸多鮮味與香醇的湯汁,只讓人口中生津而根本不想停下來。不過酥軟這些食材酥軟屬於當地常見的來源,然而想要在這大冬天裏給籌備齊全這一鍋,卻是意見相當不容易的事情。

放在過去想要長期享用的話,那就要用江上漁民和船戶的人命來換了;畢竟在這江風凜冽的寒冬之際進行江上捕撈,可是一件尤為冒險的事情。

現如今,也是藉著太平水師的大型江船,在相對準備充足的情況下;由當地世代冬捕的資深老漁民指點着,用新式的棕麻大網,進行半練兵半生產式的捕撈作業,以充實當地駐軍的副食內容和營養來源;順帶的也給周淮安湊輩出這些食材來。

周淮安也一邊撥動筷著和木匙,在身心舒暢的湯汁淋漓中大快朵頤,一邊聽着小七有板有眼的彙報到。

「新近從廣府轉運到的萬餘份冬衣和氈毯,已經盡數散發下去了。。」

隨着江陵冬天的臨近,南人不識霜雪的這個問題,在北上之後就變得尤為明顯起來;初冬第一場雨雪下來之後,很多不曉得厲害的嶺南或是安南出身的士卒,因為缺少經驗和基本常識,而在各種勤務作訓當中不免出現了一些凍傷和生病的例子。

所以加強相應的保暖措施和對方常識的普及,以便讓這些嶺外為主的士卒安然度過冬天,初步完成在北方的寒冷環境下適應性過度。就成了眼下的重中之重。

好在廣府雖然地處亞熱帶和熱帶之間的信風路線上,但是作為長期遠通域外的第一大口岸和外埠,相應商品流通和貿易門類還是相當齊全的;

隨着後方逐步給發動起來留守司人員的努力,很快就在幾處抄沒的倉庫當中,找到了幾千卷滯銷在當地的波斯和西天竺的絨毯,稍微剪裁之後改改夾上禽類的羽絨,就是上好的保暖睡袋和褥子的原料;

此外還有許多陳舊的毛氈和皮布希么,也都被從集塵吃灰的庫房深處羅括出來又利用了起來;經過大鍋蒸煮和浣洗烘乾之後,再按照統一標準剪裁縫製成相應的軍中形制,以確保北征的數萬將士每人可以得到一件,在執勤時裹身防寒的短氅;部分老營人馬還有一塊可以捲起疊在背囊和掛具上的粗毛氈鋪蓋。

然後從嶺西的桂州境內,又就地採買和徵集到了許多厚實細密的桂管布,浸了焦油陰乾之後就可以防霉驅蟲,還不怕雨雪的浸染和滲透,這樣在野外露營的帳具也就補全了一環。

緊接着,還有根據義軍中那些北方人的經驗教訓,用辛辣味作物和動物油脂,所臨時炮製出來驅寒防凍的簡易配方和救治藥物、油膏什麼的,就不一而論了。

小七又繼續道來,

「其中亦有數名舊義軍出身的頭目,暗中想要剋扣或是挪作他用的,已經被士(卒)委(員)會的代表糾舉出來,交付法曹嚴加處置了。。」

這個士卒委員會是直接拿補貼的軍中基層組織,其成員就是專程用來自下而上監督和舉發,那些義軍將校軍官們的相關違紀不法的行舉;因此身份相對隱蔽的多,基本什麼樣的人都有。而作為他們共推出來的代表之一,也有直接向太平軍上層反應問題的專屬渠道和途徑。

主要也是用來填補那些鄉黨、親族抱團趨勢被打散之後的中下層空白,以在日常生活作訓當中維護自身合理的權宜和境遇為由,暗中發動底層士卒的覺悟和自省,來對付、鬥爭和清理那些老義軍色彩濃重的傳統,及其殘留下的諸多不合理慣例和積習。

如今太平軍吸收了大量老義軍導致的膨脹效應和一系列大小的附帶問題,將繼續存在或長或短的一段時間內。而相比自而下的強行改造和行政指令所受到的抵制,這種從底層開始的間接引導和轉移矛盾重點的做法,無疑要更容易為人所接受的多。

隨即小七又道:

「如今已經從沿途各州駐隊的裁汰之中,向潮循方面遣送和安置了一千四百六十七人。。」

周淮安再度微微頷首。

這其實是在清理那些貪生怕死善於逃命的老兵油子,把他們紛紛送去屯田所里管教起來;無論他們如何的有手段和心機,脫離了熟悉的環境也就無能為力了。

當然了,在傳統的軍隊里這種經歷過許多戰陣之後,還能夠存活下來的老兵油子,多少還是有所可取之處的而被視為某種寶貴的財富;因此在傳統軍隊里身為主將和上官,多少也可以容忍他們的各種毛病和積習、做派,來換取他們相對的服從和配合,乃至成為江陵掌握軍隊和發號施令的基本助力。

而這些老兵油子歷經戰亂而得以不斷發展下去之後,往往還會蛻變成為一個終極版本。就是那些反覆不定而只為犒賞和餉錢作戰;往往一言不合或是遇事不順就以鄉黨和相關利益群體,鼓噪和騷變起來索要好處和更多待遇;乃至頻繁以下克上幹掉主官而另立新頭,的典型晚唐五代職業武人集團前身。

但是在周淮安所主導下的太平軍,更強調維護以紀律和組織度為主導,令行禁止無暇思索的近代式軍隊純潔性,就再也沒有必要留着這些既不肯接受改變,也不肯主動退出歷史舞台的雞肋了。具體過程也很簡單,只要例行的檢查身體就可以甄別出來的。

作為一貫缺少防護裝具的農民軍,每個倖存下來的人都免不了受傷留下的疤痕。因此只要根據疤痕所在的前後位置和分佈多寡,就可以分辨出這是一個勇往直前或是實戰不退的壯士,還是始終躲在後面苟全得安或是只會望風而逃的老油子,或者乾脆就是只會誇口和忽悠別人的吹牛大王。

當然了,這也和這個時代大多數軍隊都是一波流的成色有着很大的干係;基本上就是初次粗粗列陣完畢衝出去廝殺之後,大多數士兵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或是臨陣脫逃,或是躲到邊上去偷懶耍滑、渾水摸魚的兼有之。

哪怕就算是分出勝負之後,依舊還有相當概率和比例的士卒,不願意聽令集結起來;而直接跑去四下搶劫或是爭奪繳獲的戰利品,甚至放了羊一般的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基本上不然他們自行浪蕩的滿意了,是不會輕易歸還起來的。

而能夠忍受着戰鬥中的殺傷和其他壓力,在混亂中憑藉旗幟和鼓號再次集結整隊的部伍,無疑都是通常意義上的所謂強兵勁卒。可以往複的發起一次次攻勢,而成為戰場當中的核心與中流砥柱的存在。

而這也僅僅是眼界過高的周淮安心目當中,勉強能夠堪用的水準線上而已。

「湘潭縣境內的營造工地,在即將建成時發生了垮塌,當場死傷數十民夫和工役;」

小七又翻開一張貼著附錄的紙片道。

「探報隊和普查隊已經在當地開始追查,暫時不排除人為破壞與地方殘餘作祟的緣故。。」

「不過是螳臂當車而已,區區挫折已然扭轉不了湖南如今的局面和大勢了。。」

周淮安輕描淡寫的道。

反正搶在冬季來臨之前,從廣州到桂州,從廣州到連州的兩條線上,配套的驛路和信號塔體系已經初步完成了;這樣再加上漢江到湘水流域水運行船的便利性,從廣州到江陵的消息延遲大概也就控制在兩到三天之間;而且還是用快馬為補充的複式線路。

而在緊急情況下,還可以用軍中飼養的鴿子來傳遞簡略的密語,大概可以將這個過程縮短道一兩天之內;這個時代在嶺外才剛又商人入手馴化的鴿子來傳信。

因此相比後世那些經過無數代配種改良過,而動輒可以飛行上千里的專業信鴿,這個時代的鴿子更接近祖先野鴿子,而在個頭和尋路、飛行距離都要弱化了不少,大概也就是保障在百里(地形複雜的山地)到兩三百里(平原)之內的準確率;

但是用來翻越和穿過五嶺山脈的阻隔已經是足矣,唯一要擔心的反而是那些零星山民和天敵雷猛禽的獵殺。所以不能輕易的動用,動用起來就要採用複數的規模來保證抵達的概率。

而相比任重道遠的信鴿馴化改良和應用之路。

如今潭州、岳州、衡州、道州、永州、郴州各地,以水路沿線的碼頭、館驛為核心的信號塔體系,也在利用冬季農閑容易聚集大量剩餘勞動力的基礎上,不計代價的投入糧食(工酬)和物料多段同步進行當中。

只要一旦建成之後,水運的便利加上消息通訊的加成,還有地方物產流通節點和商品經濟活躍的基礎,由此發揮出來的綜合效應可不是1+1+1等於3那麼簡單了。

而除了信號塔本身的少部分機關部件之外,其他的部分和構造都是用簡單粗暴的重複勞動,就可以勝任完成的傻大粗工程。就算是地方殘餘的反抗勢力,搗亂和破壞了其中一個節點,也無法阻擋整個網絡的鋪展和流動性了。

而一旦這個網絡節點都開始良性運作和自行增殖之後,就會在地方相關的民生需求和許多人的生計所在,給變相的捆綁在了一起;這樣的話,就自然而然形成一個潛在維護和排斥、驅逐,那些反抗勢力和破壞分子存在的土壤了。

歸根結底,交通和通訊上的便利與否,同樣也可以轉變成為削弱和解決,地方反抗意識和存續基礎的,經濟命脈和民生需求上的有效加成。既所謂明面上的治理問題,用輔助經濟手段來解決的基本道理。

「佔據邵州(今湖南邵陽)的周岳,與朗州(湖南常德)雷滿,再次婉拒了借道討伐官軍之舉的。」

小七頓了頓又道。

「但都相繼同意了與本軍互通有無,士民商旅往來的。。」

「能夠達成後面這條也就足夠了,其他條件都是就地還錢的添頭而已。。」

周淮安微微一笑確定道,這只是一種為了安對方之心的權宜策略而已。

不然相互關係複雜對立的彼輩,有怎麼肯在太平軍這個外力在側窺視的情況下,全力以赴的打成一片呢。就算他們一時打不起來,周淮安還想暗中派人給各自地盤上添把火呢。

「接下來,主上需要會見新招攬的那批士子,給他們講授太平軍的主張和學問。。」

周淮安點了點頭。

自從太平軍具有湖南觀察使的大半數地盤和荊南節度使的核心所在之後,地方上形形色色冒出來投獻的學子與士人,也慢慢變得多了起來。

當然了目前還只局限於那些貧寒出身的人選;然而說是貧寒出身,其實能夠供養一個脫產的讀書人,最少也是殷實之家或是小地主的家庭。

只是這種身份和家庭成分,在這個動蕩的大爭之世里,也並不會比底層貧農什麼的好過多少;在洶湧的時代大潮面前,同樣免不了破產和無以為繼下場;

因為在底層的農戶大量逃亡之後,相應的賦稅徭役卻絲毫不能少,於是沉重的負擔就自然而然加倍落在了,他們這些小有產業的殷實之家身上;所謂的耕讀之家也就很快維持不下去了。

因此,這是一個對於朝廷和官府的敗壞不堪既有痛恨與厭棄;也有對最壞的秩序也好過無序的基本認定,而對泥腿子起義軍既有天然同情也有蔑視;以及各種指望時局好轉和改善的可能性,依舊抱有僥倖和依賴心理的複雜矛盾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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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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