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行路雨紛紛(中

第282章 行路雨紛紛(中

在吹響連天的哨子和排笛聲中,在一片哭喊和哀求、叫罵聲中,太平軍沒費多少氣力就沿着紅開的缺口打進了市鎮當中;又再接再厲的將位於鎮中戍壘的最後一股殘敵,用縱火和投射毒煙球的手段給熏出來各種束手就擒。

而預先安排在淥口戍內陸方向的伏兵,也在新任教導司馬高季昌帶領下,如期截擊到了從後門倉惶出逃的一干人等;及其他們所暗藏在葦盪中的船隻和物資。敢於阻擋大軍的居然只是一群販茶商人的團體,這事情看起來很荒謬,但是卻親眼見識到了。

另外由於附近聞風逃往過來的緣故,就在這處鎮子兼做關市、戍壘當中,當中居然見縫插針式的匯聚到了足足有近萬人;因此,各種商家護衛加投奔的土團,還有就地武裝起了來的青壯,也達到了兩千多名。光是各種弓弩就私藏了六百多具,還有各色衣甲四百多領。

因此在附近等閑的勢力都不敢侵犯和招惹,反而被兼并幾股上下游的勢力,順帶燒掠了十幾個鄉間土壘;甚至就在前些日子來自潭州方面的武裝徵收隊都被他們給打退過;然後又在折損了小半人手之後,乾脆不堪騷擾而潰散在退回去的路上了。

器械輜重盡為當地所得,所以一時間「威名遠揚」而很有些膨脹和自大起來,由此還得到了附近更多村莊的歸附和投效。這一次,也是把過境的太平軍,但做了南邊湘潭縣過來的武裝徵收隊而已,結果就徹底踢上了鐵板而撲街了。

在這裏的茶商家宅和公所當中除了例行的財貨外,義軍足足起獲了讓全鎮人口吃上大半年的,米麥鹽菜油醤酒什麼的物用貯存;甚至還有一千多頭走商的牲畜和幾千擔的茶葉。算是在前往潭州之前的最大一筆收穫了。

那些牲畜可以用來替換和補充沿途馱挽畜力損失不說,這茶葉對這時代大多數人而言,可是個萬應葯式的好東西。外敷可治蟲咬和皮膚潰創,內服可以調理腸胃預防和緩解大多數的急症。乃至作為各種頭疼腦熱的安慰劑,而能夠欺騙自己勉強對付過去。

另外,從繳獲的戰利品中發覺,對方居然有複數以上官軍、義軍、土團在內的不同旗幟,顯然是用來對應和應付各自的陣營和歸屬勢力;這對於這處由商人所變相主導的據點來說,也算是一種亂世中左右逢源的生存哲學了。

說不得假以時日,在這群商人的合力下真能夠闖出一番局面或是成就一時氣候;而成為這湖南境內的有所名頭的一方割據勢力。然而不幸的是他們擋在了橫空出世的太平軍前路上,並且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於是作為選錯立場的代價,淥口戍和市鎮當中從會首、行東到普通行商、坐戶在內,只要是有點自號的人物,有一個算一個的都掛上了牆頭(路燈),而作為幫凶的普通武裝人員則是十一抽殺;餘下的裝船連同本地抽取的青壯一起,運到上一個糧台所去充作監管下的勞役。

這也是自桂州一路過來的基本對策和經驗;作為一個剛攻陷的重要據點和要衝當中,最容易被煽動和生變而出現反覆的,就是這些青壯年之類的存在了;因此花點手尾把他們強制徵發走異地安置之後,雖然還有可能出現監管不力和逃亡,但是就沒有多少機會在熟悉的環境下形成顛覆性的合力了。

而失去這些青壯年支撐的原來所在,也不得不更加依靠義軍所建立起來的秩序和安全感;不然那些到處流竄的饑民們,會好好告訴他們嚴格管制下的安定生活,是如何的來之不易的。

事實上自從發兵出了桂州之後,周淮安就再沒有任何從流民當中招募過一兵一卒了。相比那些義軍將領慣用的一邊放糧賑濟一邊裹挾許多流民為前驅和添壕的做法;周淮安更不願意讓這些毫無秩序和訓練,也沒有任何組織度和集體觀念的雜流,破壞和污染了自己花大氣力好容易建設起來的先進軍隊體制。

因此就算是確立了糧台所在而需要長期經營的所在,他甚至就連用來進行屯墾和工程勞役的流民,都不肯多收一些而強調要多加甄別和汰選;而對於沿途那些抱着形形色色目的來投的青壯,也是收攏之後就指派道沿途地方上去參與後勤和勞役。

在補充兵員的來源上,他更喜歡用那些城邑底層的貧民;尤其是匠作和學徒、小手工業者、釋放奴婢,乃至縴夫、腳夫、挑工、苦力什麼的。此外,還有熟悉水上活動的漁民和船戶之流,如果在山區和丘陵地帶,則有礦工和山民。

他們唯一的特點就是不受鄉土的羈絆,而願意為生計遷轉打拚,而不是向失地、破產農民那樣很容易苟且得安,還有那麼多少一點組織性和群體服從觀念。雖然普遍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和毛病,但還屬於可以有限的代價和成本,進行引導改造的積極群體對象。

而他為此所創立的一系列體系和制度,思想理論和不同階段目標,還有現實的利益和長遠規劃的所在,難道就不是為了改造這一切為己所用而存在么。因此,當他沿着淥口戍陷落後再無任何妨礙的湘水,水陸並進到了潭州城下之時,麾下已經達到了實打實的兩萬四千多人馬了。

當然了除了原本的十營數團之外,其他的有五營是沿途收編重整的別部士卒精壯,剩下的則全是缺少訓練而徒有其表的粗粗裝備,只能拿來湊數充聲勢或是配合駐隊鎮壓地方的十個補充營了。

在這期間還有一些不願意接受打散重編,而希望能夠保持建制加入的團體和人群,則是被太平軍給變相的勸退了;他們只是跟着太平軍提供了一段時間的協力之後,就拿着打下來據點當中所給予的報酬各自歸還而去了。不然至少還可以將補充營給擴充上一倍呢。

而不管怎樣的小團體只要被打散編列之後,原本宗族、鄉黨所形成的人身依附和關係紐帶,從長遠上看是遠遠抵不過令行禁止的軍隊體制下,整體如一的大熔爐塑造效果的。而保持原來建制加入的小團體和鄉黨組織,則很容易把原本單純的上下級服從和管理關係,混淆成更加複雜的以親疏遠近論利害的朋黨關係。

這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農民軍體制下的重大弊端所在。上下級之間大多充斥着一個個大小鄉黨、宗族團體;而以此為軍隊戰鬥力的核心和軍隊骨幹所在,真要拼起命來或許有所死不旋踵的古風遺韻。

但在沒有多少制度約束,而僅憑個人威望和手段來維繫的情況下,也很容易就因人成敗其中而產生很大的波伏。往往合則聚附一時,不和則自行散去,甚至是不惜刀兵相見,而以為常事。

就算是黃巢在嶺南修養和整軍之時,也只是辣手整肅和清理了大將軍府,以黃門八子和鹽幫老兄弟為主的本陣三翼構成力量;但是像是怒風營這樣的外圍存在,還是缺少足夠制度章程的約束,而只能靠個人的手腕和關係淵源為輔助,來確保基本的號令所向。

而遇到自己這種在明面上大致奉行不差,而私底下自有主張的野心家和異己分子,就完全無能為力而缺少相應的敏感反應和威懾力了。因此現今想來,當初那場丁會奪軍的內亂事件,也不像是某種偶然而更像是某種義軍上層博弈的產物,和需要收拾的結果。

是以這次出兵中途周淮安就嚴令下去,哪怕發生矛盾衝突而直接動刀兵趕人走,也要堅決避免這種污染源和毒瘤混入到體制內。

要是周淮安像是傳統義軍將領那般,飢不擇食的見人就拉慣常做法的話,以眼下所掌握的資源完全可以在短時間從沿途地方拉出十數萬人的規模來;不過對於這種充滿混沌和不確定因素的東西,就讓他根本敬謝不敏了。

要知道歷史上許多農民起義成敗得失的經驗教訓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莫名其妙的因為一陣雨,一場風,一個突如其來的小意外,一次普通的矛盾衝突,乃至幾個人的膽怯和畏縮;結果在明顯的優勢和上風當中,被這些數量龐大的炮灰反過來裹挾衝散,而帶進功虧一簣乃至事敗身死的境地當中。

這已經不是一隻獅子帶領一百頭羊就能敗敵的哲學故事了,起碼羊群還有溫順從眾的頭羊效應、哪怕是山崖也能照着慣性跳下去;而是一隻獅子帶領一百頭隨時可能四處亂跑起來,抓都抓不過來的豬群,還隨時可能被驚嚇之後的瘋豬反過來撞傷踩死的問題了。

抱着這種心思和打算,周淮安默默打量著江上如白紗一般霧氣縈繞中,帶着清灰色調和隱隱光澤的潭州州城,或者說是長沙故郡,後世的長沙市所在。

位於八百里煙波浩渺洞庭在內的殘餘雲夢大澤以南,設置不過一百一十八年的湖南都團練守捉觀察處置使(今湖南省中南部)治下七州,最大也是最為古老的城池所在了。

然而,當船隊刺破江上的晨霧遮掩而抵近之後,卻不由驚訝的發現,這座位於湘水幹流和瀏陽水交夾、環抱之間古老的城市,卻在蔓延的火勢和濃煙當中,痛苦呻吟和嘶喊著。而在連接着城內的護城河水道,還有陸陸續續漂浮的屍體和血水一起流淌出來。

周淮安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麼在來路上會有那些亂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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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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