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綠楊悄悄香塵滅(下

第280章 綠楊悄悄香塵滅(下

而在此行船出了桂北的群山之後,就進入到了地勢狹長曲折的湘潭盆地當中了,而通過流經境內的湘江支流,又聯通著湖南腹地如同倒置楓葉形的湘中大平原了,也是後世所謂「湖廣熟、天下足」的農業區和大糧倉所在。

不過雖然當地早已經出現圍田造圩的技術,但在這個時代還是開發度有所不足;而有很多地方依舊是被河流、湖泊和水澤所佔據和分割著。畢竟這個時代作為南方最大的濕地——雲夢大澤還未完全消失呢。

而群山與河川之間亦是不凡各種形形色色的土蠻和山夷散佈着。雲夢大澤之間也有水匪、河盜穿梭往來隱匿其間。因此,這個時期的湖南觀察使治下,大多還是普遍以荒僻險惡著稱的所在;而被視為仕官上的畏途和流人的惡地之一。

唯一相對同為流放地和貶官惡途的嶺南有所優勢的則是,起碼距離西京長安和東都洛陽更近一些,水陸交通也更為便利一些;但是在氣候物產的環境適宜度上既濕且熱,又遜色於阡陌縱橫沃野千里的安南之地。因此真正開始大規模開發的開端,得等到數十年後馬殷的楚國政權建立后了。

然而出了五嶺崇山的阻隔之後才知道,桂州所發生的情形並不是偶然。但是至少除了州城之外其他地方還算是比較平靜;就算是被順手抄了許多作為鄉間頭望的大戶、豪強之家,也只是一些規模較小旋起即滅的局部騷亂而已;但到了北鄰湖南觀察使的全州境內之後,就只一片徹頭徹尾的亂象和時不時可見的荒蕪了。

光是大軍出嶺以來后的行船一整天裏,就至少遇到了多達十數波的窺探者,雖然他們絕大多數都衣衫襤褸而蓬頭垢面,遠遠望之就聞風而遁的樣子。

而放上岸去游曳警巡的探報隊和護翼游騎,也在遠離河岸的鄉野地方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和見聞。到處是盜匪橫行而饑民亂竄,遍地都有新起的土團和結寨;而無比警惕的戒備着一切外來的人和事物。

而那些在道路上遊盪的人群,看起來也絲毫不畏懼義軍的旗號,而幾次三番有人試圖對作為斥候的騎手進行尾隨和包抄的跡象,但都被經驗老道的探報隊員給輕易給擺脫了。但是他們帶來的訊息和判斷,無疑也是讓人觸目驚心的。

雖然這些成群結隊在野外遊盪的勢力,暫時還威脅不到州縣城邑里駐防的那些少量義軍,但或又是妨礙到較大規模的船隊通航;但是民間的混亂和無序已經造成另外一些後果;短時間內就許多艘過路民船和商舶的遭劫和損毀,而只留下被燒得焦黑的龍骨殘骸擱淺在河邊。

甚至還有一些疑似的人獸骨骸散佈其間,光看其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的樣子,就讓人不免有些隱隱的不寒而慄起來。

習慣了在嶺外相對安全和平靜的日常之後,在看到這些似曾相識的殘酷事情就覺得格外有所感觸了。然後又恍然大悟過來,這才是如今這個天下亂世當中最常見的事物啊,而自己在嶺外受用的這些安寧與忙碌,卻也不過是一年半載之前,才得以逐漸出現的新事物呢。

「你可不能懈怠了。。還要掙下更多的田份來娶妻生子光大門楣呢。。」

他對着自己打氣和鼓勁道。

由於在桂州城下搜羅到了更多的船隻作為運力,實際上的行軍速度是進一步增加了;雖然這次沒有遇上當初黃巢北上時所遭遇的夜間漲水,順勢一鼓作氣而前出數百里直過數州的運氣;

但在士兵大多歇息食宿在船上的情況下,節省了間隔的宿營和列隊整裝的時間,也可以稱得上是日行百里了而毫無波礙了。(當然不是走地理上的直線,而是沿着彎曲河道迂迴行進。)

這時候配合宣傳手段的說書、斗棋、牌戲、唱曲等小型娛樂活動,就得以在各條運兵的大船上展開了。一時間各種腔調和口音的歌子和民謠,開始此起彼伏的蕩漾在了這些聯帆如雲的河船當中,而驚散驅走了不少沿岸的鳥獸和荒涼氣氛。

然後又有一些在船上狹窄空間憋的乏味而自覺藝高人膽大之輩,在取得了周淮安的許可之後,也得以被放上岸去進行一些射獵野物和捕捉俘虜的小規模軍事競技活動,周淮安甚至為此開出了各種不同的彩頭來鼓勵他們。也由此收穫了十幾種不同風味的地方野味,兼探聽到流傳在地方的一些見聞。

比如來自劍南道和黔中道的官軍已經打過來了,而各地的草賊們紛紛棄守潰逃。。又比如黃巢本部已經在江西全軍覆沒而身死,余部已經向朝廷乞降之類,真假不一而不乏誇大其詞傳言。

這是他第二次率部行船在水路上(海上那次不算),因此上萬的軍勢所搭乘的船隻,出於安全和穩妥的考慮也被分做了保持一定間隔的前後五陣序列。其中第一第三第五序列,是集中了大部戰鬥力在內運兵船隊,也代表着前鋒、後衛和中軍的應對姿態。

其中每一陣的頭尾部分大船上,都預留了相應弓弩器械的操作空間和餘地,並有全身披掛的健卒進行警戒和待機以備萬一;而一旦哨聲吹起來之後,後方船艙里那些輕裝徒手正在輪番休息和訓練的士卒,也會迅速武裝起來而準備靠岸列隊備敵。

而被包夾居中的第二、第四序列,則是不擇不扣的物資甲械車輛牲畜的輜重運輸序列;然後再兩陣序列的首尾之間,又有視野範圍內的燈火(夜)和旗色(晝)的手段來保持聯繫和傳達號令;

這樣遇到什麼突發情況和意外,可得到首尾兩處武裝力量的支援和呼應,然後還有上岸的游騎和快划往來的小舟,作為傳訊和警戒的輔助手段;可以說除了一些枯水期難以迴避的擱淺和河礁觸底之類的隱患之外,基本可保行進安全無虞。

因此在這有些平淡乏味一路行船過來,並沒有什麼不開眼的勢力跳出來礙事,或者說是成為在船上捏得有些煩悶的大多數士卒舒活筋骨的練手對象;

而期間唯一的意外和小插曲,就是在夜裏緩速行船的時候,居然有人藉著黑暗的掩護爬上了第四陣某條運輸船的船幫,偷吃了船上伙房所預備下臨晨勤務交接的剩餘食物。然後因為貪嘴被撐得走不動,而鬧出響動來被當場捉住。

然後第二天發落起來才發現是幾個瘦巴巴到分不清性別的少年男女,於是作為周淮安親口下達的懲戒和贖過,就被留在船上專做那處理穢物和垃圾的繁瑣雜活來。

當浩浩湯湯的船隊抵達永州之後,周淮安已經沒有太多耐心進行交涉和走迎送往來的流程了。在一片雞飛狗跳而哭天喊地的喧聲當中,他隨着火速上岸佔據了碼頭又馬不停蹄奪取了城門,這才整齊列隊一擁而入太平士卒,前呼後擁的長驅直入州衙不由分說控制了內外全部之後。

周淮安才對着那些被驅趕過來滿臉惶然的官吏和十幾名不知所措各自衣衫不整的義軍將官,正式宣佈收併當地駐守的義軍別部,而就此建立起來第二處太平軍糧台所。

然而,最終檢點出來的本地義軍情形也是頗為堪憂;或者說是常駐在城邑里的安逸生活,讓這些微賤出身的義軍墮落和衰敗起來也是極快。

因此,號稱城中左右兩廂共計五個營的三千四百人馬,但是實際在營的不足兩千人;要是這樣也罷了,義軍當中不乏虛報軍額以張聲勢的作風。

比如有一百人就敢自稱都尉,五百人就是一方雜號將軍了,要是手下過千不叫個大統領、軍主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的。比如黃巢麾下有大幾萬人的時候,就已經敢叫「海內百萬義軍都統領」,一旦裹挾到十幾萬部眾的時候,就乾脆開府稱王建元、分置諸多官屬了。

然而,就在這兩千人當中也摻雜了大量的老弱病殘,真正堪用的青壯兵員不過八九百人而已。而且大多數那些義軍將領們的親兵、親隨和鄉黨什麼的;其他兵員也就勉強能夠拿起刀槍,裝個樣子嚇唬下人而已;而在他們的營盤當中,更是還有到處晾晒成花花綠綠的婦人衣物和滿地亂跑的孩童什麼的。

而他們這種內外皆虛的奇葩情況下,居然沒有被城內潛在的反抗勢力和城外活躍的土團,給勾結起來收拾掉還真是一個難得異數啊。

在這種情況下,周淮安也給了他們三個選擇:

一個是就此加入而接受太平軍的改造,從相應職級的副任開始重新做起,但是做的不合格就要打發出軍中去,接受解甲歸田的遣置。

一個是就此放棄在本來軍中的職事和干係,帶了現有全部細軟和身家連同眷屬一起搬遷到嶺外,更加安定和繁榮的廣府治下去過日子好了。

再一個就是帶着自願跟走的部眾,給予一定淄糧資助北上去投奔黃王的本陣好了。

「俺們都知道廣府那邊的好處。。」

其中一位最年長頭髮花白而滿面褶皺,看起來總是顯得愁眉苦臉的將領,努力撓了撓頭嘆息道

「就不曉得還有什麼章程和規矩不,免得無意犯上了就抹不開臉了。。」

「也沒什麼特別的規矩。。只要不作姦犯科,欺壓百姓就行了。」

周淮安輕描淡寫的道。

「當地啥東西都有,有錢還買不到么,。。」

結果在一番面面相覦之後,本城義軍的正副三個都尉和五名別將當中,幾乎都選擇了第二條的路子;卻都沒人選擇第三條道路,顯然雖說已經被安逸生活腐蝕了意志和身體,但他們基本智商和常識還是在的。

唯一一個面長頰深而鬚髮微卷的別將,卻是選擇了第一條的建議,倒讓周淮安對他有些高看幾眼起來。畢竟是敢於在新體制內冒險謀求上進和機會的人,多少還是有點能耐和本事的基礎,應當值得鼓勵才是。

「不知你當作任何稱呼。。鄉藉何處。。」

因此周淮安倒是和言問道。

「不敢,在下高季昌,陝州硤石(今河南三門峽東南)人,自王霸元年遂從了汴州的義師。。」

對方很是識相的恭聲道。

「又曾蒙蓋(洪)右率不棄,而於洪州陣前拔舉為軍校。。」

「既然有破陣之勇,以物盡其用方是。。」

周淮安微笑着聽了他的自述道。

「我帳下正缺一個教導司馬,你大可任之,。。」

「卑下。。但憑領軍差遣。。」

他亦是微微一愣,遂做欣然色的應聲道。

雖然不知道他這號的專長屬性資質任何,但是收下這麼一個象徵性的人物在身邊;哪怕只是作為吉祥物和擺設,對於將來無血收編更多的別部義軍,還是有所好處和示範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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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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