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意恐4

第242章 意恐4

作為廣府外郭東城十八景緻之一,號稱「荷波月盈」的春明樓上,已經被清場一空;而只剩下一個侃侃而談的聲音蕩漾在頂層露台的空氣中。

朝廷密使李翰屏乃是個生的俊朗清逸,而讓人頗有好感和信賴的中年文士;只見他言談舉止之間便似春風拂面,引人親近卻又自有一種讓人自慚形穢的天然氣質。而他抑揚頓挫的一口洛音之中,更有一種讓人信服味道和感染力。

「我家鄭相公雖出自五姓七望之家,卻是最愛提攜天下才俊之士。。」

「虛頭領如此崢嶸大才,區區一介清遠軍使又怎生匹配的上。。」

「只消能夠及時歸正朝廷,自然還有更多的蔭賞和追贈、加封呢。。就算是恩澤父母三代以內亦無不可呢。。」

「若有鄭相公為奧援和舉主,就算是日後想要為朝廷屏藩一地,或如高令公一般開疆拓土威孚九邊,也是未可知否的。。」

「無論是清貴美職,還是掌柄藩臣,都可歸於頭領一身呢。。以君之才略,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出將入朝,登閣宣麻(拜相)也未可而知。。」

「畢竟,郎君所行保境安民,擊御外辱諸事,都是於國家與朝廷大有裨益的功績啊。。」

「君不見,那位諸葛使君如今正坐享朝廷厚祿,持節夏綏銀而檢校尚書僕射事,是為天下世人所慕呢,」

「須知曉,當初鄭相公和王堂老、崔使相都是力主招撫的。。若不是朝中有奸佞勾結宋威壞事,截殺了那王大頭領(王仙芝)的請臣使者,」

「只怕義軍之中多有與某同殿為臣,或是出外牧守一方了。。又何至於一再觸犯天顏而走到黃梅敗死這一步呢。。」

「自然了,如今正當是鄭相公執領下眾正盈朝的局面,斷然再無此所慮呢。。」

「如今頭領既而坐擁數州之地,又執掌權柄於廣府,還遙領安南之土;怎麼也該當得上一方觀察、經略,就算是節鎮一地,也未嘗可期的啊。。」

「只是朝廷自有體制,哪怕非常之時亦是難以一躍而就。。不過鄭相公素愛英傑,願好合以五姓女,」

「若是頭領願意繼續著書立學,朝廷亦可為之張目和傳揚。。」

只見他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與利害關係結合在一起一環接一環的聽起來十分有道理,但在真正的關鍵、緊要之處卻是滴水不漏的輕輕掩過,或是挪諭開來轉而他顧而毫不給人破綻可捉。

幾乎是把從功名利祿權勢地位,到財帛子女的追求,再到身前身後的利益,這個時代的人所能理解和訴求的一切事物,都在周淮安面前給事無巨細的列舉(試探)了一遍;

雖然他的表情和話語,看起來誠摯動人的很有些說服力,但是毫無波動的生命體征則表明他平津無波的內心,看起來果然人人都是戲精啊。

但至少從這些看似漫不經心而有誇大吹噓之嫌的話語當中,依舊透露出了許多信息量甚大的東西;

比如那位號稱執政當朝的鄭畋鄭相公,在公忠體國的義理大節之下,也難免在細處上出自榮陽鄭氏為代表五姓七望之流士族門第的盤算和考量呢;居然不惜拿出聯姻來作為誘餌和籌碼的一部分。

「說起來我倒是對鄭相公頗有些興趣了,卻不知可否為我解惑一二。。」

周淮安亦是不動聲色的微微笑道。

「還有長安的一些見聞。。」

「首領若是有心,某當知無不言便是了。。」

李翰屏不由愣了一下,似乎對這個要求有些意外,然後又變成從容得體的笑意了。

然而,一場還算是相談甚歡的交涉結束,在回到臨時棲身的客館靜室之後。

「李秘丞,你實在逾越過甚。。」

作為唯一跟班而見證了整個過程,而滿臉卑微與唯唯諾諾的年輕親隨,卻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將相公的使命當作了什麼,竟敢在全盤條款之外私相虛授名位於賊首么。。」

他的真實身份當然不是區區一名親隨,而是鄭畋的外甥王囂,與另一位身兼荊南節度使的宰相王鐸也有那麼點親緣關係;目前尚無任何官身而只是一個選人而已。(唐代通過科舉之後初步獲得任官的資格為選人,還需再經過考揭試之後才能具體放官)

這一次自告奉勇隨同李翰屏前來冒險潛入賊陷之地,一方面也是為了以協從者身份謀取一番資歷資歷,另一方面則是作為變相監督的眼線和間接的保障手段。

「若不是如此,又安敢取信於此子呼。。」

李翰屏亦是冷下臉來道。

「他可不是普通的草賊路數,區區些許名位利祿就能打動和籠絡得了。。」

「君不見如此的見識和談吐,就算說他是出自五姓之家,或是朝堂的冠纓之族,亦是不差多少的。。」

「更何況,他可是當面向我詢問了許多的長安故事風物呢。。」

李翰屏變得臉色複雜的道。

「那又如何,不過是仰慕京城繁饒的。。」

王囂亦是爭辯道。

「譬如,大報恩寺里的白盞芍藥可曾如昔。。」

李翰屏意味深長的道。

「你覺得會是怎樣的人物才會關心此事呢。。」

王囂的臉色不由微微一變,卻是啞口無言起來。

作為長安諸多名勝之一的一部分,大報恩寺的芍藥本身倒不是多麼金貴的存在,但卻具有相當程度的傳說和象徵意義;日常里除了許多士子回到這裏來唱和、傳名之外;也就是他們最喜歡遭遇貴家女眷而發生點什麼的定情之所,或又是遇到心儀之人的花前月下盟誓場所和象徵之一。

是以雖然不怎麼聞達於京外,但卻在本地被稱之為「折葯傳書」的一處世間風尚所在;然而,對方提及這其中的蘊意就是在有些令人玩味而捉摸不定了。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只能想辦法把這些目前得知的一手消息給儘快的遞送出去,或許就可以為朝堂上的政局較量,提供某種意義上的參考和助力。

而在另一個地方,目送著在街頭遠去的身影以及緊隨其後消失在人流里的些許動靜。

「相應的消息,我已當面放出去了。。」

周淮安對着左右微微噓了一口氣道

「接下來就是廣撒網以待人入彀了。。」

「還請管頭放心,只要他們敢往外頭遞送消息,我們就可以按圖索驥、順藤摸瓜了。。」

負責城中探報隊的小七瓮聲道。

「一切館役車船腳店都有安插人手盯着呢。。」

「外郭三城但凡有過接觸的地方和人物,孩兒們都已經跟上去了。。」

周淮安這才微微頷首以示肯定;當然之前詢問的那些東西都只是煙霧彈而已,作為始作俑者的周淮安對着這個時代長安城的了解,大多數只是根據後世考古發現成果,和後世民俗風情的演變研究的結論,進行一番瞎蒙亂猜式的誤導;

只是為了混淆視聽亂人耳目的需要,好將對方的關注方向轉移道錯誤的地方去,以拖延一些時間兼帶製造一些機會,反正他們無論怎麼玩猜謎解題遊戲,都不會在其中找到任何的正確答案呢。

而這位朝廷的使者顯然只是明面上的引子和由頭,就算是拿下了對朝廷方面也是損傷有限;他其實更在意的是通過對這位私下活動的掌握,把這廣府城中各種潛在與朝廷有所勾連、提供協力,或是心存他想的存在都給牽扯出來;

或者直白了說,就想辦法是製造一個可以大規模採取清洗城中各方勢力的理由,就完全要指望他們了。況且,就算是要對林言這般身份特殊的地方義軍高層之一採取相應措施和手段,也需要足夠詳實的實證和憑據,至少要有讓內部大多數人啞口無言或是無法生事的乾貨十足;

強行先上車後補票式的採取強制手段再尋找證據也不是不可以,但並不適合眼下三足鼎立的情況;不但相應的說服力會大打折扣而有刻意侵扎、構陷之嫌,也會損害自己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口碑和威信。甚至重新讓義軍內部陷入某種混亂和分裂當中去。

這無疑會白白便宜了其他人或是授人以柄,比如領軍在外而至今態度不怎麼明朗的正使孟楷;至少根據普查隊的私下彙報,他留在城中的親領都尉孟信也不是那麼的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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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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