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152章 路上

152.第152章 路上

第152章路上

當周淮安重新踏上前往廣府的道路時,心情還是頗有些複雜的感觸;因為這一來一去之間,一晃眼見就已經是第二年的初春之際了;

而相比當初小貓兩三隻的親隨什麼的,現在他身邊追隨的隊伍也壯大了何止值數十倍。人人頂盔摜甲,背弩挎刀,而在牽挽的車輛或是代步的馬匹上,還裝着相應的盾牌、長矛、斧錘、棍枷等複數的裝具,光是簇擁在他馬車周旁槍桿上的大小旗幟至少有數十面。

只是,相比現在暖風熏人熏的令人有些懶洋洋犯困的天氣,他更喜歡涼爽而乾燥的嶺南冬天。太陽曬出來青苗的淡淡清香與水田翻漿的土腥味,混雜在暖融融的空氣當中。在這一路上最大的變化和觸動,就是一種名為井然有序的氛圍和環境。

通過前期的清洗和整頓,以及痛下殺手懲治了許多聚散為盜匪的野外游散之後;失去原本大多數上層存在的鄉村地方,也不得不在新推舉出來的領頭人帶領下,通過與附近城邑駐防義軍的交涉與互動,初步建立起來一套錢糧徵收和丁役派發、定期交易與彙報的基本秩序和等次。

尤其是在除了口糧等自足部分以外,大多數民生所需的相關事物,還有通過市場交易才能補充的外來物產等經濟命脈,都通過義軍把持和控制的交通要衝,變相掌握住了之後。所謂的串聯和抱團對抗,就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笑話,有本事你斷絕一個月不吃鹽,變成全身軟趴趴的到處浮腫再來說這種話。

雖然這其中還是相當的粗放和簡陋,也可以說是問題和漏洞依舊不少的;但哪怕是有瑕疵的秩序,也總比持續的混亂與無序,能夠獲得更好的結果。

因此,當新一年的春耕和播種開始了之後,路邊的水田和山坡上的梯田當中,各種勞作的身影也變得密集和頻繁起來;雖然其中老弱婦孺的比例還是較大,但至少比起初來的時候那種,走上數十里不見多少人煙,各種稀稀拉拉和荒廢的模樣好上許多了;

而且他們多數已經不怎麼避人了,面對大路上開過的隊伍,他們最多就是抬頭多望上幾眼,就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活計忙碌當中去了。也只有一些實在靠大路比較近的存在,才會停下活計來恭恭敬敬的退到一邊,直到目送這隊伍的離開。

以周淮安的眼力,甚至看不到他們多少驚慌和局促的表情。按照如今義軍治下的新次序,少了傳統的胥吏和大戶豪強加諸下來不斷翻倍的層層盤剝,只要一次性繳納大半數產出,剩下的部分依舊足夠大多數人以較低的負擔和而安然度日下去;

畢竟要知道,唐朝原本的一切稅賦徭役體制,都是建立在以「均田制」為基礎的「租庸調」上;租,即課戶每丁納粟二石;調,蠶桑之鄉,課戶每丁輸絹二丈,麻三斤;庸,課戶每丁每年勞役二十日,遇閏年加二日,如不應役,則需折絹布以代役。看起來是沒有多少,但是這只是初唐立國時的標準。

隨着國家發展土地兼并日重,破產逃亡的人口越來越多,實際上以小農戶為基礎的均田制早已經崩壞掉了;與此同時,各種各種逃避交稅的「不課戶」變得越來越多;而隨着膨脹的官僚體系和軍隊規模,是國家從各方面支取的用度是越來越繁重;而這些需求都集中追加在了各地官府賬面上,變得越來越少的賦稅戶口之上。於是,除了各種正賦之外各種繁雜的捐稅名目也就應運而生了。

(免課戶口的標準是:九品以上官員,二十歲以下的男子,老、廢、妻妾,部曲奴婢亦可,還有就是僧、道之流也享受免課待遇。所以就自然而然造就了一個相當龐大的不交稅,也不計算在正式戶口裏的特殊群體,。)

安史之亂以後,國家失去有效地控制戶口及田畝籍帳的能力,土地兼并更是劇烈,加以軍費急需,各地軍政長官都可以任意用各種名目攤派,無須獲得中央批准,於是雜稅林立,中央不能檢查諸使,諸使不能檢查諸州,賦稅制度非常混亂。百姓苦不堪言,乃至相對富熟的江南地區,也出現袁晁、方清、陳庄等人的武裝起義,苦於賦斂的人民紛紛參加。

於是。隨着國家財計的日益拮据,建中元年宰相楊炎建議頒行「兩稅法」進行改革。既以原有的地稅和戶稅為主,統一各項稅收而制定的新稅法。由於分夏、秋兩季徵收,所以稱為「兩稅法」。主要內容就是「量入為出」,既中央根據財政支出定出的總稅額,各地依照中央分配的數目向當地人戶徵收;廢除「租庸調」和一切雜捐、雜稅,但丁額錢(人頭稅)不廢;兩稅依戶等納錢,依田畝納米粟;

雖然後世對兩稅法「制定預算」「九等分配」「按戶納稅」的先進意義和理念,多有贊同和褒獎;但是在真正的歷史上因為嚴重觸犯了富有階層的利益,僅僅實行了三十多年,即被迫多次下令改「以錢為額」的貨幣計征為折納實物,以迴避物價波動的折色和縮水。

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貪得無厭的封建官吏又在兩稅定額之外巧立名目敲詐勒索,如「間架稅」、「除陌錢」「青苗費」等等。還有許多官吏為了得到陞官提位,在正稅之外橫徵暴斂以為業績。

號稱免除「租庸調」和一切雜捐、雜稅的「兩稅法」實際上已不再存在了。但是根據兩稅法而制定和分派下來的定額稅賦,卻是只多不少而與日俱增的結果。沉重的苛捐雜稅,使勞苦人民陷入了生不如死的悲慘境地;

再加上中晚唐藩鎮割據林立而征亂不止的緣故,朝廷只能將天下收取來的財賦分為三份,一曰上供(朝廷),二曰供軍(鎮),三曰留州;然而為了支取到足夠的用度,這三方都毫無例外的對於賦稅進行了層層加碼和增擴;而作為基層經手的地方豪強大戶和胥吏們,同樣也要在其中牟利和自肥。

如此層層分攤加碼下來,實際上把農民手中辛苦勞作的一切都奪走尚且不足,還要逼他們賣兒賣女來補足;於是真要徹底執行到到了地方根本不用什麼災荒之年,就是各種水深火熱而競相逃亡的惡性循環了。而且,等到負擔最重的底層貧戶平民都逃亡的差不多,就輪到了六等以上的殷實戶倒霉了;等到六等?的殷實戶也相繼破產的七七八八,那些缺乏足夠靠山和背景的中小地主,也就不得不要破家來全力供應了;

等到這些與寒門士子的家庭,也開始走投無路的加入到天下蜂擁而起的農民起義大潮當中去,而導致發生從量變到著質的蛻變之後,這才意味着一個王朝的喪鐘就此真正的敲響起來

所以這一切到了最後最大的受益者,則是那些與地方官府有勾結的豪強大戶了;反正在無論如何朝廷都已經收不到多少賦稅的情況下,他們依靠兼并田產和收攏賣身投靠的流亡人口為部曲奴婢,而在一波又一波的農民暴動中得以相互吞併壯大起來,而成為地方上越發具有影響力和私人武裝的存在。也是將來奪取和竊據改朝換代過程當中,農民起義最終成果的潛在預備勢力。

因此,目前義軍能夠留給地方農民的小半產出份額,已經足以讓他們驚喜過望和感激涕零了;雖然這種感激只有較短的時效性,而會隨着擔心官軍反攻倒算的不確定性,而逐漸消退乾淨。這時候周懷安又給義軍留下了另一個法寶,相對於要等到夏天才能有所收穫和踐諾的稅賦,這是一個在短期內就可以迅速見到成效和反向的計劃;

就是通過輜重大隊抽取的人員和車馬,所組成的幾十隻流動商販小隊,逐步深入到沿着道路分佈的百多個市鎮、鄉村當中去,販售米布油鹽酒醬農具鐵器等各種民生所需的基礎物資,兼帶採買當地相對廉價的藤、麻、陶、瓷、禽畜等特色土產,充當一個定期往來城鄉之間互通有無,調劑市面供需的原始商業流通體系。

再加上之前義軍所掌握的關市,等於是變相得將這些新生的鄉土自治團體,給變相捆綁在了某種必不可少的臨時利益體繫上了。也許隨着時間的變化,這種臨時性的交流互動就會變成持續力的習慣性結果了。

雖然在這些暫時放任自流的半自治鄉村之中,隨着時間推移而可能重新分化、產生出新的剝削和食利階層和個人,但是目前的實惠和好處卻是實實在在多少令他們受用到了。這還只是對外的佈置。

臨走之前,他已經重新梳理了麾下的直屬力量,探報隊、普查隊和工作隊都有所擴充;然後是除了城邑中維持秩序和基本法度的巡禁隊五隊,另外又成立一隻百餘人的糾舉隊;專門負責監督軍中的紀律和風氣,同時兼帶着查防姦細之責。

而這最後一點兼帶的職責,才是他這次成立相關隊伍的真正用心和戲肉所在。主要是有了名正言順的由頭,來逐步消奪軍中舊有勢力和來自廣府方面的影響力,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採取一些果斷而非常的措施。

因此,這支隊伍實際上是由嶺南本地出身的死忠——許四、許毅將兼任的,副手則是前官軍鍾翼;具體人員也都是挑選地方收攏的苦大仇深之輩,與怒風老營少有干係和牽扯為優先。而隨自己前往廣府的頭目同樣也要有四位人選:

一個就是馬隊隊官孫六茅,一個是重建的前營副尉吳星辰,前者曾是王蟠的親衛隊長,後者則是王蟠一手提拔的新進;更兼是潮陽事變中死裏逃生重要的見證人。

還有一位擔任直屬(隊升小)團副尉的青州人林銘,則是真正負責自己周身安全與保衛工作的人選;最後一位則是周淮安一直看好的新晉旅帥葛國美、葛從周,也算是給他個在義軍上層當中露臉和開眼界的機會。

而這次賞賜來的絹帛,他也毫無意外的將一部分散發給了身邊人權做添置衣物,一部分作為軍中額外收容那些孤兒少年的補貼之用。

反正除了日常吃食所需之外,他暫時沒有更多堆積私人財貨的需求,真有什麼需要直接用權力去調撥就好了;因此在所有的明面上,一貫下來他能夠支取的收入和分到的斬獲,很快就變成各種實驗性的材料和成品,或又是對身邊人等的補貼和扶助,基本沒有在身邊留住多久。

而他由此整出來的一些新事物或者說試驗品,也會立馬與身邊的各人分享(充作實驗的小白鼠性質),算是一種惠而不費的潛在福利和親近的表現。不過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因為誰都知道他總能鼓搗出一些與眾不同的好東西來,而將優先試用的機會視為一種絕無僅有的獎勵和褒獎。

這可比什麼錢財的直接賞賜和饋贈,要更有意義和激勵作用的多。

不過這這一路上,伴隨周淮安同行的還有充為信使和查訪官的校尉柴平。似乎是因為身份地位的變化也因為接觸相熟的程度,相比當初惜字如金的高冷模樣也變得有些話語見多起來;他幾乎是事無巨細的詢問了許多與怒風營相關的事物,除了潮陽之變中的一些細節之外,甚至還對諸多發生在怒風營當中的變化和舉措,甚有興趣而一副盤根問底的樣子。

對此周淮安到沒有多少隱瞞的心思,只是有所選擇和過濾的告知一些東西;一方面算是回報他當初的那點提攜之情,

另一方面則是全盤上的考慮,有些內容像是衛生防疫和內務整理、後勤分配在內的而一些經驗和手段,如果對方能夠認真的學過去一絲半毫的,對於提升整體的義軍實力也是有所好處的事情。

相比這些知識本身的價值,更重要的是能夠培養出傳播和推廣這些知識的群體。

大家新春快樂,我又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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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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