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無復雞人報曉籌(下)

第1119章 無復雞人報曉籌(下)

站在雪地里鬚髮都沾染滿了素白顏色的朱老三,卻是一動不動的看着陰鬱而幽暗天色下,只有點點明滅不定仿若是要在下一刻消失的火光映襯下,猶自顯得死氣沉沉的那座城門。

而在萬籟俱寂的四野里,除了時急時停的風雪帶來的落雪噗噗和細微的壓枝斷裂聲,還有碎裂的冰面被重新凍結起來的絲絲咔咔聲之外,就在沒有有其他任何的動靜了。

更多和朱老三一樣的東都軍將士一起站在雪地里,渾身披掛而又落滿雪花而只剩下眼睛口鼻還在活動的他們,就像是一座座沉默而肅穆的活體雕塑,或說是一具具臃腫可鞠的雪人。

直到城頭上漸漸騰起了更多的火光,還有越來越明顯的嘈雜廝殺聲,又在不久之後變成了城門自內而外轟然洞開的響動。在迫不及待湧出黑漆漆門洞的數點火光搖曳指引下,一陣接一陣的雪人驚醒過來,而抖擻著變成相繼衝上前去的甲兵。

這就是朱老三一邊終日驅使攻打不斷,一邊死死圍困的同時與城內暗通往來交涉著,努力了大半個月的結果,就在這城門大開的一刻得到了回報。但是他的臉色依舊綳得緊緊的,就像是最為嚴酷的更古冰川一般。

因為後方的事情給他敲響了警鐘,雖然他已經壯士斷腕式的殺掉了那些,明面上拒絕投附太平軍的反對派和相關牽連者,但是自己的麾下究竟還有多少,是潛在的三心兩意或是陽奉陰違、暫且隱忍之輩,卻是猶自不好說的。

畢竟,就連李振這樣他昔日仰賴為心腹的謀主,都不可避免和一些老兄弟一起攪擾道針對自己的陰謀當中去了,那他身邊除了一直沒有露出異狀的個別人之外,有還有多少是能夠想繼續信任下去的呢?

所以,這樣也打斷了他長期堅拒和圍困下去的計劃,而不得中途改弦更張決議已行險一搏了。因為這樣將時間拖得更長下去,只會令他在太平督府里的失色越多,而麾下將士表現出來的價值和成色越低,日後所能夠爭取到的東西越少。

為此,他從自己最精銳的拔山都、長劍都和踏白都等幾隻步隊中,抽調來了最為堅韌悍戰的老卒,組成這一次的選鋒和先登資序。然後出於某種玄學的概率,他又調來了屢屢在絕境中能夠逢凶化吉的東都教練使蘇拉,帶領一團擲彈手加入后隊。

因此,這些先發的千餘名選鋒勁卒,無疑就是某種試金石和賭注;雖然就算是全部損失在瑕丘城內也不至於讓東都軍整體傷筋動骨;但是這也意味着東都軍失去了對於下一步局勢的掌控能力,而只能等到來春再做打算了。

好在他親眼看着這先陣的選鋒兵已經全數湧入了西門內,而又變成了愈演愈烈的廝殺聲和蔓延開來的火光一部分;然後,更多在陣營沿線枕戈待旦的軍士,才在牆上已經徹底驚動起來的守軍驚駭視線當中,紛紛的殺向了這一出突破口。

然而,此時已經突入城內的東都教練使兼河陽南關使蘇拉,卻是遇上了新的麻煩了。因為,就在他們衝進城門的甬道並且殺穿了留在小瓮城內的殘敵之後,卻發現瓮城內側原本作為內應的土團白條軍,卻是已經在短時內被趕來增援的守軍殺散了。

因此先入選鋒兵的一連沖了好幾次,卻都被預設在瓮城內側門外所投下的粗木欄柵給擋住去路,然後在密集的弓弩攢射給放倒了狹窄的出口處,而當場在短短甬道中死了一茬又一茬,而轉眼屍疊過半身高了。

而在這時候作為先攻進來的領頭人,遊俠出身的選鋒都將馬嗣勛,卻是卻是帶着一眾技擊好手組成的親兵,迅速脫下甲衣的負累而只剩一身單衣,赤膊輕裝的相互推舉托架著堆疊起來,而相繼攀援上了結滿冰凌有些滑不留手的瓮城牆沿。

雖然很快就被殘餘的守軍察覺而散亂箭矢連射來,頓時就將牆邊堆疊起來的十幾個人柱,在慘叫和痛哼聲中給摧倒了大半;但是還是又有一些士卒源著這些人柱成功攀上了牆頭,然後又在當面遇敵的廝殺當中,鮮血飛濺着重新跌落、翻倒下來下來。

然後,城外熟悉的轟鳴聲也響了起來,卻是西門外陣營中的炮隊也開始放射了,雖然在這種視野模糊而光線暗淡之下,實際的準頭已經談不上什麼殺傷力了;但是也多少牽制和分散了門樓守軍的注意力,而讓亂飛的箭矢變得明顯稀疏下來。

而這時候更多衝進瓮城而來的后隊,也帶來了攻城作業的裝備;那是一節節但病酒可以夾帶着的帶鐵箍木排;之間這些士卒靠着瓮城的牆根下三下五除二作業之後,就迅速組裝出類似類似蜈蚣結一般的簡易長梯,就此紛紛勾搭在了上方垛口上。

而重新披掛齊全的馬嗣勛,也得以身先士卒帶人攀援著這些蜈蚣結一般的長梯,在幾個呼吸時間蹬蹬有聲的毫不停歇衝上了牆頭去,而又隨着好些殘肢斷臂亂飛而起,消失在了牆頭愈發激烈的廝殺聲中。

然而在下方久戰不得寸進的蘇拉也着急了。只見他在越來越近轟鳴的炮聲當中,衝進正在各門對射的銃手當中,一連搶過多個爆彈用披風包住,引燃起來之後又毫不猶豫在吃着兩面大排的親兵掩護下衝進屍體成堆的門道內。

又在迎面密集攢射的箭矢哆哆暴擊震退聲中,被兩支漏過縫隙的短矢正中胸前的同時,也將手中包成一團的爆彈,帶着點點火花用盡最大氣力拋投出去之後,就在驚呼聲中重重的撲倒在了累累屍堆之上。

仿若是變得格外漫長的片刻之後,接二連三的暴鳴聲在瓮城內側的門口急促炸響開來,一篷接一蓬的血雨和爛肉像是湧泉一般的噴散而出,頓時將給具在甬道內的選鋒兵,給澆淋滿頭滿臉而目不能視只剩下血紅一片,而攔在出口的木柵也坍倒了一角。

見到這一幕,剩下的選鋒兵也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和啟發似的,下一刻就紛紛將爆彈集中起來,而在在大排掩護之下無畏死傷的爭相靠近出口而投出一枚枚爆彈,僅僅在短時間內就將已經被巨響暴鳴和氣浪衝擊,給殺散和突破開來。

然而,就在這些東都軍選鋒兵衝出內城城門外的阻截,而視野重新變得開朗起來沒多久,迎面城坊當中再度衝過來一隊連身披甲而鑾兜遮面仿若活動鐵人一般,手持大刀長斧陣列如林的泰寧軍,幾乎一個照面就將紛紛衝上前的對手,變成支離破碎的殘塊。

然而接下來作為回應的是,剩下的東都選鋒兵毫不猶豫的將手中一切可以找到的東西,都對着他們投擲出去;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多枚被引燃的爆彈和火油彈。剎那間炸開的煙團和迸裂流淌的火光,就讓他們的陣列變得殘缺不全。

而後,從城頭上取得優勢而重新出現的選鋒將馬嗣勛,也帶人居高臨下射來來如雨亂箭。因此,這一輪來自城內督戰和奇兵隊的重甲刀斧手反擊,也就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的迅速土崩瓦解而消弭無形了。

隨着激烈的火器轟鳴聲在瑕丘城坊之內迅速蔓延開來,歷經了上百年間的藩鎮割據,也沒有被外敵強行攻破過的兗州瑕丘城,就此宣告陷落了。

而當滿身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蘇拉,被人從屍堆里找出來的時候居然還有氣息和神志,而隨着被抵近射穿的胸甲圓護上被剪斷的兩支箭桿,而當場殺豬一般的慘叫了起來。

與此同時,城池另一端的東門也被打開來,而衝出了一整隊全身披掛、武裝到牙齒的騎兵而全力突破了,郊野中佈設工事和防線的阻隔和攔截,奮力向外突圍而去。

因此,當作為先頭的東都軍毫無阻礙衝進了內城和牙城之後,見到的就只有被緊鎖在各處宮室當中的老弱婦孺和姬妾家眷,還有從對好了柴薪的倉稟、庫房、署衙的廊下、房檐處,已然被點燃起來的多處火頭衝天。

至於魯王朱瑾、巨鹿王朱瑄兩兄弟,還有一乾的心腹親信部屬,卻是都已然不見了蹤影。顯然是搶先一步乘着風雪的掩護,從東門沖陣突走而去了。

最終當風雪重新停息之後,城內的廝殺聲也慢慢的消停和沉寂了下來。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四散躲入民家又被搜拿出來的泰寧軍殘卒,還有被收降的「土團白條軍」兵士,垂頭喪氣的被一串串押解而過。

然而,就在過火之後猶自青煙裊裊的瑕丘牙城之內;同樣披頭散髮被按倒在雪地上的前蔡州軍大將,如今的土團白條軍都指揮孫儒,亦是竭力對着站在台階上的朱老三嘶聲叫喊道:

「你不能殺我,太平軍,太平軍一貫是言出必行的,都說好了要放我軍中上下一條生路的,安敢言而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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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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