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7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1107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而早在城破當天的深夜裏,就有數支人馬分頭從北城、西城各門悄然開出,而又在北郊匯合做一處;又在漫天招搖而下的雪花掩護下,徹底融入了夜色當中。

而在其中一群渾身落滿雪花而顯得素白精悍的騎士簇擁之下,後唐小朝廷的晉王李克用朱邪翼聖,也毫不留戀的最後看這一眼身後籠罩在夜幕下的點點火光攢動之中的太原城,就毫不猶豫的將其甩在身後。

而他的判斷果然沒有錯,那些太平賊在全力攻入北都城之後,已經沒有多少餘力來繼續封鎖和堵截,北都外郭三城所擁有的足足十一道水陸城門了;畢竟這是一座周長數十里的巨邑大城。

而當他在晉陽宮內聽說了城內的唐人,都相聚起來反抗和清算沙陀各族,並且在城頭上親眼見到了城坊間,煙火四起的騷亂情形之後,他就已經對於堅守住北都城,並挫敗擊退敵軍的最終目標不抱太大希望了。

也就是他委以重任的養子之長李嗣源,或許還能相信當初利用北都巨大格局和城防準備,而在節節抵抗中將其變成令賊軍流盡鮮血的死地,乃至耗盡其銳氣就此知難而退的策劃,還抱有某種不切實際的僥倖之理。

因為當年在蔚州城下的遭遇,已然給了他足夠深刻的教訓。因此,雖然他入主河東之後口口聲聲的宣稱和身體力行,要盡忠和報效大唐而不分彼此;但是在明面上寬赦了當年蔚州軍民百姓的同時,也乘着舉族內遷之際好好找回了這口氣。

畢竟,他所能夠仰仗和信賴為班底的,終究還是那些代北遷徙而來的部眾;至於唐地的百姓官吏也不過是提供錢糧財貨和徭役的羊馬畜群,指望他們為了自己的大業竭力賣命而奮戰不惜,終究還是不現實的事情。

但是至少有了李嗣源等人的繼續堅守,還有被留下來的朝廷文武群臣和自己一手打造的羽林軍士,作為不知情的誘餌和掩護之下,他也得以帶着幾輛馬車上改頭換面的主要親眷,就此輕裝簡行的潛越出來了。

但是作為相應的代價,李克用也只帶出來了正妃劉氏和次妃曹氏,以及幾個年紀較大已經可以自行騎馬的兒子。至於餘下其他的姬妾和一眾年幼子女們,為了掩人耳目的需要就只能作為不得已的犧牲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次曹氏乃是長子李存勖的生母,他甚至都不想帶上路的。而抱着這種忐忑心情頂風冒雪、星夜兼程向北疾行到天明之後,就已然抵達了太原五十多裏外的陽曲城了。

而在這裏,率領着另一隻精銳人馬——廳子都和飛虎營,先行一步打前站的長子李存勖也聞訊迎來出來;給一路霜雪下來的李克用等人,奉上了準備好的羊湯熱餅和烘烤得暖融融的居所。

然而問候和侍奉完兩位母親轉過頭來的李存勖,望着甲衣都未曾脫下就被炭火烤的濕漉漉,只顧狼吞虎咽不止而讓絡腮大須上都沾滿了油漬殘渣的李克用,欲言又止的道:

「父王,難道北都那邊,真就毫無指望了么?」

「那又如何?」

然而李克用只是丟下一根啃的七七八八的羊骨棒,又喝了一大口**酒而粗聲道:

「當年我與你阿祖(李國昌朱邪赤心)兵敗葯兒嶺而部眾散盡,避往陰北時也不過僅存數十騎相隨;」

「才不過逾年,就憑藉收納和籠絡塞外豪傑依舊復起一番的氣候,待到時機來臨便就是稱雄一方的格局。。」

「如今孤的三千鴉兒軍尚且完好,又有你的飛虎營和廳子都,還有雁門內外萬餘守軍可憑,局面可是遠遠好過當初了。。」

「只是敢問父王,我輩難道真要去投那燕賊李可舉么?當年可就是他使得的父王出走塞外,後來又害了阿爺(李國昌)奪了祖地。。」

李存勖聞言卻是忍不住問道:

「那你以為孤王是如何從雁門引兵而還的?」

李克用卻是微微抽動麵皮,目光灼灼的反問到:

「孤不但要送他雁門雄關,還要附送一座北都城裏,乃至一整個河東鎮的太平賊如何?接下來,還需我兒領輕騎先往雁門接管局面,以防當地有人生變。。」

「畢竟,你大母和阿母路途勞頓之下,已然有些不堪疾行了,是以稍後孤會帶着其他人等先入忻州(今山西忻縣)修養兩日,再依照地勢做出關的準備。。。」

而年輕的李存勖聞言不由眼神閃爍了幾下,最終又變成了某種堅定的顏色,而就此抱胸為禮領命而去了。不久之後,他就引著一支由鴉兒軍、飛虎營和廳子精銳健卒,所組成的千騎隊飛馳向北而去。

而當籠罩在時斷時續的風雪之中的天色,也再度呈現出蒙蒙亮的魚肚白之時,越過了忻州的定襄、秀榮、唐林等城的李存勖這一行人,也正式抵達了代州境內,

到了正午時分,位於東(井)陘關與雁門關、樓煩關等群山綿連,古長城與關隘險要包夾之間的河谷上,矗立在滂沱水與沙河水之間的雁門(今山西代縣)州城,就呈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而當他使人出示了來自李克用處的旌節之後,就很快被牆頭上冒出來的守軍給開門迎進了雁門城內去。作為長年備邊的要衝之地,雁門城的格局更多傾向於是一座軍塞,而處處充滿了兵戈戎碌的生硬和鐵血氣息。

而李存勖為首的一行人等,也很快越過被從積雪當中清理出來的街道,和時不時可以見到的街頭攔卡和哨位,被引入到了雁門城內曾經一度被作為代北行營署衙的小型牙城之內。

只是,當登堂入室的李存勖穿過一重又一重的牌樓和門戶,而留下一群又一群的扈從和衛士,最後才帶着幾名親將踏入到了用以發號施令的節堂大衙之中;

然後在最後一重掀起的簾幕,所撲面而來的人聲和熱氣當中,李存勖卻是不由一愣。因為在這堂下所聚攏而來的軍將之屬,比他料想和預期之中還要多的多,已足足達到了數十人。

然而下一刻,他身邊的副手已經搶上前去走到上首正中,對着這些軍將紛紛聚集過來的目光,舉起一名金牌箭令和手書大聲宣佈道:

「奉晉王之命,由世子接掌雁門諸要,並代北征伐一應庶務。諸將不得違逆,悖者即斬。」

然而在下一刻,堂內這些軍將卻是沒有馬上行禮接令,而是有些猶豫和遲疑的面面向覦之後,又有其中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將搶先開聲道:

「敢問世子,可是要與那燕賊謀和開關么?」

「何出此言?。」

李存勖定睛一看,卻是雁門守軍之一飛騰軍指揮使,也是代北世襲將門出身的郭紹古,不由臉色微變道:

「只是為了暫且罷戰,以全力對付南來之敵爾。」

但是他畢竟是城府有限的年輕人,這一點稍閃即逝的細微變化,卻是已然落入到了有心人的眼中;而由郭紹古繼續問道:

「那敢問世子,大王可曾想過,雁門易地而處之後,我輩又當何以自處呼?」

「你們勿要胡亂妄自揣測王命,當不至於如此呼。。」

這是李存勖已經嗅出了某種微妙的意味,而不由退後兩步:

「七郎,都到了這一步了,你還要再替父王遮掩下去么?」

這時候,又有一個聲音在眾將之中響起。

「你!!!」

李存勖不由有些吃驚莫名的看着對方;因為,那本該死在臨汾之戰當中的二大兄李嗣昭(韓進通),忽然就出現在了眾將主動讓出來的空白處。

「有負王命,我本該在臨汾以死明志;然而僥倖脫身歸來之後的所見種種,卻令我不再想輕生了。。」

李嗣昭(韓進通)卻是滿臉沉痛的反問道:

「現如今的局面之下,我只想問一句,既然河東和北都已然不可憑持了;那大夥兒的出路又在何處?」

「莫要與我說,在開關迎入燕軍之後,你和父王固然可以帶着部眾就此借道竄走他鄉,可是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將士呢,難道就認命燕賊的屠戮和肆虐么?」

聽到這句話,在場諸多將領都不免臉色憤然和群情激動起來;畢竟,他們大多數人家鄉在代北而飽受燕軍蹂躪了,如今就連隨着晉王退還到了河東的家眷親屬,眼見得也不得保全又怎麼甘心坐以待斃呢。

「你要獻關投賊么?」

李存勖忽然一下子平靜下來了,而決然和堅定的握住手中的刀柄;那是他十二歲初陣之後父王所賞給,據說出自李唐皇家大內秘造的鴻銘寶刀。

「我只想為這些本鄉本土的將士們,謀一條活路而已。。」

李嗣昭(韓進通)卻是毫不猶豫到:

「至少,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了。那些太平軍再怎麼苛待名族而厭棄舊朝所屬,那也是正統華夏苗裔的跟腳;」

「總比自稱國朝宗嗣,卻始終未嘗將唐家百姓視若豬犬羊馬,而輕易可以捨棄於死敵的外族出身,要更勝一些吧!」

「玩恩負義的混賬。。」

下一刻,無數的刀光劍影和激烈的嘶喊聲,隨着李存勖的動作而在這所節堂內外爆發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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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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