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沙礫自飄揚(下)

第1069章 沙礫自飄揚(下)

當依舊有些暈乎乎和難以置信的敬翔,再度走出北內大明宮的時候,已經是新任的太平大都督府外事司,行人處的一名特派全權代表;而比照了二十三級中層官員將階門檻,領受到了相應的基本待遇。

當然了,這對於他而言只是一個起點,接下來相應身份和待遇還會隨着他的表現和成果逐步提升。畢竟,相對於隨着朱老三決意向太平軍伏低做小,而難免有些心灰意冷的李振等人,他終究還年輕也不怎麼甘心籍沒無名。

更是實在難以抗拒在新時代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的那一線可能性。尤其還是那位大都督親口對他提出來的條件。雖然有些突兀和錯愕,但是同樣也不容他拒絕的結果,不然他自覺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還牽連舊日的恩主(朱老三)。

所以他只能自我安慰和平復心情道,這只是為了不辜負自己那位舊日恩主一番破格舉薦的心意;同時也是對於那位新朝之主額外抬愛的一番回應好了;因此,只能先竭力完成好這番出使塞北的任務,再做打算了。

那位新朝之主給他的任務很簡單,但也很模糊和空泛;就是令他自由發揮或者說竭盡所能,無論是用什麼手段和方式也好,讓塞外各方勢力亂起來就好了;

而其中唯一得到提示的最低任務底線之一,就是順手給松漠都督府境內的契丹各部找點麻煩,令其在一段時間內自顧無暇就行。而完成任務的上限則是完全不作規定。

雖然不知道那些在國朝史上略有名聲的契丹人,是怎麼招惹上這位新朝之主的;但是顯然那位還是頗為在意

,而許以他在出使之前做好相應的功課和準備,以為萬全之道。

其中就包括了塞外急需的物資和現成商隊的掩護身份,可以在長安城內的所有書籍檔牘當中,尋找他所需要的資料和記錄,乃至親自挑選和招募一部分相應隨行人手的權益。

因此,敬翔是如此心中百味翻沉,而又難免有些躊躇滿志的隱隱期待,就近被引到了在東閣學士院內設立的內曹機務處,領取了相應的關防身憑押印等物件,踏上了專門公務接送的通勤馬車。

然而當他的馬車來到了興慶宮附近,朱雀街東第四街(皇城東第二街)街東從北第四坊;原鴻臚寺所屬大小禮賓院(內藩)和四方館(外夷)所在的勝業坊(因西南隅有勝業寺得名)西門前,卻是越過了牌樓而不入。

而又繼續馬蹄踏踏的向著比鄰的永嘉坊而去,眼見的一路越過了修慈尼寺、甘露尼寺、楊去盈宅。又折轉向西北隅,穿過故薛王宅和寧王山池院之間的大街。敬翔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敢問馭者,莫不是走錯了地方了。。小可的宿處可是在大講習所。。。」

「沒走錯,」

前方簾幕外的馭手卻是沉聲道:

「先生既然領了督府的差事,那大講習所處的官舍,就顯得人多口雜不得清凈了;故此還請到獄神廟左近的鄭滑進奏院處下榻,以便就近調研文書和招傳關係人等,稍後行裝就會轉送過來的。」

「既然如此,那便有勞了。。」

敬翔聞言不由一愣,又微微的苦笑起來;看起來那位太平之主還真是個雷厲風行的做派。但是這樣的話,也愈顯得自己差事的重要性和關鍵所在,所謂行班定遠、張博望之故事,也就不僅僅是一句鼓勵的話語了。

然而隨着越過數條橫街的馬車,轉過興慶宮西北角的下一刻,剛剛放鬆下身體來的敬翔卻是突然再度立身起來,而有些難以置信的撥開了車窗帘幕的一角,口中卻是開聲道:

「馭者可否減緩一二,我有些暑症犯暈了。。」

而後,在逐漸減慢下來的馬車窗扉揭起一角,敬翔終於確認了那個從通化門內,隨着許多滿載着柴草、薪炭的牛驢大車,緩緩行進而來的那個似曾相似的熟悉身形,並不是他的錯覺。

作為他昔日的同僚和前輩,同為恩主朱三麾下左膀右臂的謀士之一,前都畿道留司長史兼掌書記,自稱是前代中興功臣司空李抱真曾孫的京兆人李振,就這麼幅巾短褐騎着騾子,由一名小廝牽着緩緩過街而去。

要知道,雖然身為隱隱競爭的新老幕臣,敬翔私下裏與之關係卻是還不錯。在當初拜別前來長安之前,因為前途未卜而局面還有些不明朗的緣故,敬翔也是和他一起飲酒好好的大醉了一場;說了許多坦誠肺腑的話語。。

其中作為前輩的李振,也是難掩心灰意冷的求去之態,而明言在協助故主完成對都畿道的整肅和清理之後,就要主動告老而去,以為避嫌和擺脫後續是非干係了。

理由也很簡單,因為他的族人親族,這些年仰仗其勢,在都畿道境內也佔據了不少良田美宅,日後怕不見容與太平軍,更別說是保留住相應的權勢富貴了。

因此,哪怕在事後是那位留守明裏暗裏表示過,願意為他們這些最後留下來的側近謀主、佐僚,作保一個出身和前程,但因為是家室的牽累太多,卻也是無顏領受了。

要知道,那位留守大人為了整肅軍法和平靖地方,以為後續交割的誠意;甚至連好幾位跟隨多年的親兵隊頭,或又是自己家的堂侄和姻親之族,都給殺了以儆效尤。

反倒是他更羨慕敬翔,正當弱冠之年又孑然一身;因此,大可以毫無負擔和牽扯的重新追逐前程和功名所在。最後,李振還以箸擊板伴唱了一首青蓮居士的《行路難》以為遙祝之意。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敬翔還記得兩眼通紅而愁容滿面的對方,是如何動情至性用力擊板著往複高歌,然後,就這麼聲音見弱之下突然一頭栽倒在案几上醉卧不起了。

然而本該歸還鄉里悠遊林泉的李振,如今前來長安難道還有什麼秘密的要任么?然後敬翔又自嘲了起來,既然自己都已經承接下來這個任務,那又何以為這些不確定的事情,在節外生枝呢?

——我是分割線——

而在滑州境內的滑台城下,一片煩亂嘈雜的戰場也接近了尾聲。

望着遠處白馬山下緩緩退卻的魏博軍旗幟,端持着一支水磨黃銅鏡筒而臉上抬頭紋和法令紋愈發加深,而顯得越發威嚴深重的朱老三,也對着左右謂然感嘆了一聲:

「長安天子,魏博牙兵,真乃名不虛傳啊!」

「承蒙都帥讚譽,乃是此輩之幸;卻依舊還要敗在本軍之手啊!」

在旁的一名新投效的軍將開聲附和道:

「非也,這只是區區一場敗績,還動不了魏軍的根本。。」

朱老三卻是垂下手中鏡筒而沉聲道:

「需知曉,明明幾次三番受挫與河南,卻總能依然重整旗鼓大舉而來;如今,都被本軍襲取之下打到了這一步,卻還能首尾呼應的徐然而退,這可不是尋常」

「那都帥,還請令我帶領飛雲軍(騾子隊),再追斬他一陣。。」

當即又有一名大將胡真連忙請命道:

「不用,既然魏軍的局面依舊穩健有餘,我們自然也急不得,」

朱老三卻又擺擺手道:

「魏博軍終究是是跨大河遠道而來,後方所憑持的糧道,也不過是那幾處河上橋渡而已,只要穩紮穩打的一一的攻殺過去,還怕此輩不虞決戰之際么?」

「盡量揚長避短,竭力發揮咱們的地利與人和;也要避免激進行險而為敵所乘;大可先攻拔一處就據守一處,積諸多小勝為大勝之利,才是本軍對敵的持久之道。。」

朱老三正在說話之間,就見一名將弁疾步小跑而至又大聲喊道:

「都帥,後續補充的火器子葯和糧械,都已經順河送到了靈昌津(河南延津縣北)的。。」

「好,太好了。。」

朱老三不由拍手稱額贊到。雖然當初他在決意全面倒向太平軍之後,一時間失去了那種大權在握而生殺予奪的滋味,未免心中有多空蕩蕩的失落和不安。

但是在習慣了作為大後方的地盤和糧械物用,盡付與人的甩手不管而只需專心用兵,就後顧無憂的省事省心之後,卻又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至少不用再勞心竭力的擔憂後方和退路,擔憂可能的糧餉補給和犒賞不足;耳語那些地方豪姓、望族,費盡心思的周旋。

可以說,在進入都畿道的那些太平軍後續操持之下,幾乎是海量的物資和器械源源不斷輸運往前方來,堆滿了沿途一處又一處的糧院所。

甚至就是傷員的救治、轉運和安置,陣亡士卒的燒埋撫恤,都自有後方的張居言給一力應承過去;而讓都畿軍上下第一次體會到放開手腳,不用吝惜人力物力打大戰的滋味。

比如。在兩軍臨陣之前用大小火器齊轟開、打亂對方的陣列,再以馬軍正面衝擊和突入,騾子隊馳走迂迴側后牽制和騷擾,襲擊燒奪輜重;待敵手尾難顧最後主力步隊再一舉壓上。

因此,只要有相對充足的後勤支持和補給保障,無論是先前賊帥秦宗權的蔡軍西秦軍,或又是叛亂的地方守捉、團結兵,乃至是眼下渡河而來的魏軍,都是勝多敗少鮮有能夠正面抵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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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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