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虜陣精且強(中

第1028章 虜陣精且強(中

接下來的時間裏,暫時停駐在皇城中書省內的周淮安,也開始處理千頭萬緒的關內戰役的後續事宜。這固然是一場軍事上的勝利,但是同樣也是需要在政治層面上予以進一步鞏固和發揚光大的結果。

比如伴隨着長安攻防結束之後,對於京西北的鳳翔、玢寧、涇源、鄜坊、朔方、涼州和夏綏、秦成等傳統方鎮,各路進軍的優先次序和具體安排。

又比如八百里秦川大地上,水利設施的修復和河道的疏浚;以徠民屯庄的形式所進行的恢復生產和自力自救運動;長安城的重建和移民填戶項目等等;

但是作為一切前提最先要處理的,則是對於京畿道周邊潰兵亂卒、殘餘敵勢的鎮壓和肅清。因此,在宏觀層面上的戰役雖然結束了,但是具體的戰鬥卻並未因此停息,需要採取不同的針對性打擊手段和處置方略。

從某種意義上說,相對於散落在關內的三姓回鶻和吐蕃遺種等,伴隨有唐一代存在時間較長的外族藩部而言,各部溫末這種在歷史上上曇花一現的事物;其實就是被吐蕃所奴役的各族人口抱團取暖的大雜燴。

因此,想要重新讓他們接受漢化並且就地安置下來也相對簡單得多,至少在農耕化定居下的潛移默化改造項目上,太平軍也不見得會比來自高原的吐蕃人幹得更差一些。。

其次是位於安西都護府內,長期高度漢化影響下的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鄯善(今新疆喀什)、於闐(今新疆和田西南)等四鎮故地的西域藩國、城邦,也存在大概率招降的可能性。

因為,勿論中原政權如何變遷,只要能保持足夠強勢的威懾和輻射力,他們這些嚴重依賴絲綢之路而存續變遷的西域國家,事後跪舔起來的姿勢也是也是一日既往的基本差不離的。

再次之則是曾經作為吐蕃附庸的蘇毗、退渾、黨項,北庭境內的黠戛斯、草原雜胡聚落的達旦韃靼,也是長期受到唐朝所代表中土文化羈縻和影響,卻沒有什麼強勢維繫紐帶的存在。

只要太平軍政權能夠在日後,表現出足以繼承昔日大唐榮光和權威的趨向;自然就會成為這些生聚在西北青塘之地到漠西草原之間,而又相互之間矛盾重重的地方族群,不得不仰賴和尊奉的主心骨。

因此,真正比較麻煩的反而是曾經建立過草原霸權的回紇汗國,滅亡之後所形成三姓回鶻;其中漢化程度最高並且基本定居化的甘州回鶻最簡單,其首領安寧本身就是歸義軍的附庸,在歸義軍崩盤之後也就不足為患。

其次是佔據了北庭都護府的輪台等地,半耕半牧的仆固氏為首的西州回鶻。這支回鶻與李唐王朝的淵源很深,甚至可以上溯到天寶、乾元年間安史之亂當中,僅次於郭子儀、李光弼的中興定難功臣僕固懷恩。

同時也是歸義軍崛起的重要盟友之一,卻又在來自李唐王朝的扶持和拉攏之下,與歸義軍漸行漸遠而形成如今在西北之地既有競爭和對抗,又隱隱互通往來一致對外的相愛相殺狀態。

而最麻煩的無疑是號稱回鶻王族遺脈龐特勤為首的安西回鶻了。他們依舊保持着草原世代的游牧傳統,同時直接或間接壓迫和盤剝那些絲路上的綠洲城邦,也是日後太平軍收復西域最大的阻礙和既得利益導致的立場對立者。

不過,好在除了歸義軍的殘部之外,足以成為反抗太平軍力量標桿的三姓回鶻,在之前的關內大戰當中都造成了相當慘痛的損失和傷害,仆骨部和龐氏部的領軍人物更是陣沒其中。

因此,眼下太平軍所要做的就是進一步的搶先佔領,作為通往西北門戶要衝的蕭關一線,將這些形形色色的殘餘勢力給「關門打狗」式困在人生地不熟的關中之地,再以雷霆掃穴之勢慢慢泡製。

不然真讓他們其中任何一支給竄回到了河西隴右去,那真是放虎歸山而魚鳥飛躍,不知道要為將來增添多少變數和周折了。要直到這位救世宰相鄭畋,可是幾乎把西北各道的絕大多數地方勢力都發動起來了。

所以,一旦有一支保全下來的成建制力量逃回去,面對地方上普遍空虛和孱弱的河西隴右來說,那足以形成打破地域均勢和平衡,很容易就滾雪球一般做大的災難性連鎖反應了。

到事後不要說還算是漢家政權的歸義軍,很可能因此不復存在了;就算是太平軍也要重新面對一個通過優勢吞併了諸多勢力的地盤和人口、資源,而整合起來的全新對手了。

所以,這些尚且存留在關內地區的三姓回鶻殘餘勢力,就成為了眼下太平軍最為優先打擊和殲滅的對象了。

「來自奉天的李昌符使者?他想幹什麼?」

周淮安不由詫異道:他都差點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從西軍勢力里苟延殘喘下來的存在了。

隨後就有一份表狀被送到了周淮安的面前,由韓霽月聲線軟軟的宣讀出來。只是其中駢六駢四所雕琢的言語之間,就只有一個基本意思:

就是言辭卑切的希望,繼承了大齊新朝基業和法統的太平軍政權,能夠繼續追認和維繫昔日大齊與鳳翔鎮的從屬關係,並因此願為大軍前驅反攻京西北各地。

「他倒想得美!」

周淮安輕描淡寫的冷笑起來:

「讓他放棄幻想,就此舉城解甲出降接受太平軍的發落,尚可保全一條性命;不然就等著身死覆滅吧!」

雖然眼下的太平軍入關之後諸事繁冗,零敲碎打的用兵之處更多了;但是剷除他這麼一個被西軍積壓的只剩下一隅之地苟安的殘餘勢力,還是綽綽有餘的。

更何況他這種兵亂上位的方鎮軍頭,又不比歸義軍那種崛起於淪陷區群藩之中的特例,想要額外優待那是想屁吃。然而正所謂是想什麼來說明,這時外間再度傳來了通告聲:

「啟稟王上,那降將曹議金已經帶來了。。」

作為西軍之中率先向太平軍投降的首義之士,也是降將之中級別最高的一位;無論是作為表面上的表率和基本態度,還是私底下減少徒勞傷亡的需要;周淮安最後還是決定給他見上一面的機會。

畢竟世代定居瓜州的曹氏,雖然是歸化栗特人中昭武九姓的後裔,但是在另一個時空線上,卻是努力維護了歸義軍政權的傳承;而在西北群魔亂舞的諸番當中,作為孤島一般的漢家勢力一直延續到北宋,才被割據的西夏政權所吞滅。

從某種意義上說,周淮安對於這位也不算陌生的,因為就在後世敦煌壁畫的供養人像中,早已經見過其真容及全家福;不過眼前的真人顯然要比繪像上要年輕和消瘦得多,身形修長而健實有加,五官卻看不出多少外番血統的痕迹了。

「罪臣見過王上。。。」

一身披髮素衣而神情卑微的曹議金,戰戰兢兢的合手頓首道:此時此刻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喪失了賴以為支撐的精氣神之後,有些垂沉暮氣橫生的普通鄰人一般。

「彼輩又何以稱罪道臣?」

周淮安不由淡聲問道:

「我歸義軍上下世為漢家子而始終心向華夏,為國守邊開疆而矢志不改,雖九毀百棄而唯以臣民自居。。」

曹議金聞言不由抬起眼皮,而心中驚念數轉略微振聲道:

「。王上如今改朝鼎新入主天下大統,自然也合該是我等域外遺民的父母之宗。只是此前附從舊朝,不識天下大勢與天兵威武,而自以為敵徒惹傷亡,此乃卑身之罪。。乃敢以厚顏為罪臣居。。」

「這話說得,說得倒有幾分意思。。」

周淮安聞言不由心中讚歎:這位不愧是後世歷史上那位號稱「諸國岳家」的外交達人,在話術上既不露痕迹的吹捧了太平軍的事業和大義,也表明了自身的立場和苦衷,可謂是圓潤成熟而滴水不漏。

「罪人所言乃是心中一片赤誠,也是為了稍贖不識天命、抗拒上兵之罪,唯聆發落而不敢有怨爾。。」

曹議金繼續卑聲道:

「只求王上稍加恩恤,念在我族在邊鄙之地的堅守有年,饒過本家五服之外族人,以存些許的宗嗣傳續。。」

「那你就此在長安出家吧,然後將所有家眷接過來,再舉個人選暫代瓜州地方的曹氏家長吧。。」

周淮安轉念一想就開聲道:

「多謝大都督寬赦則個,多謝王上天恩浩蕩。。」

曹議金頓然心中一寬,至少家門傳續給保住了,而毫不猶豫的連聲叩首在地拜謝起來。

望着對方千恩萬謝告退而去的身影,周淮安也只是謂然一嘆。當然了,這種情況也在周淮安的基本預期和參謀組提供的判研當中,只是曹議金比想像當中的更加恭順和識相得多。

既然對方已經不惜將姿態和身段放的這麼低,而且之前還明顯對太平軍對待世家大族的政策下過功夫;倒也讓人沒法在他的底限以下,變本加厲要求的更多了。

以武力手段消滅這些經年日久的地方世族固然很容易,但是要想收拾好後續的局面就是另一回事了。畢竟河西、隴右在經過吐蕃人的佔領和荼毒之後,已經變成胡漢混雜、犬牙交錯的複雜局勢。

出現了空白和缺口之後,自然就會有人來填補和佔據,與其白白便宜了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阿貓阿狗,還不如樹立一個榜樣和典範,暫時維持住現狀再說。

至少,在太平軍梳理好關內和劍南三川,並且重新進軍廣大河西、隴右地區之前,還是需要這些土生的地方勢力來維持相對的穩定和平衡,而不至於讓本來就有限的漢家人口,白白消耗在爭端戰亂當中。

畢竟在這些地方,非我族類的華夷矛盾和生存之爭,更大過於內地常見的普通貧民和豪姓大戶之間的階級矛盾;這也是張義潮為首的歸義軍領導層,世世代代維持努力和奮戰的根源之一。

而類似的手段和對策,也可以推及到歸降的朔方軍等邊塞勢力的身上。至少他們的存在是威懾和維繫,舊有大唐疆域外延穩定的基本要素和基石。又沒怎麼參加鎮壓內地農民起義,屬於可以爭取和改造的群體。

因此,這個曹議金如果日後表現的足夠老實和恭順,那除了不能繼續領兵之外,這一身滿點的話術和說客的功夫,倒也不是不可以在收復河隴的過程當中,派上更多的用處和發揮所長的機會。

而與此同時,在渭水以北的咸陽城外,在僅存數百名親衛、防閣護衛下,得以死裏逃生的宰相鄭畋,卻是看着城頭上被捆縛起來的兒子鄭凝績,久久的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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