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盡頭

第399章 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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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刃抬起手,用力擦了下面頰,血污模糊了他的神情:「怎麼,殿下難不成還想要我說你來得好么?」

「又或是,想讓我誇你兩句?」

「說你將黑甲軍調離京城,是個明智之舉?復國軍見了你,想必會很感激?」

「殿下,你如今也不是孩子了,總不會天真至此?」

他一口一個殿下,話語明明滿含譏誚,眼神卻好像很傷心。

楊玦一眼望見,心頭莫名發顫。

但他沒有做錯。

宮裏的那個傻子,算什麼父親?他丟下皇城,丟下過去,明明再對不過。他做錯的,只有送走壽春一件事。

他來這裏,的確是個明智之舉。

夜風冷冷吹過來。

楊玦抿了抿薄唇。

「我不想殺你。」

「也並不想血洗洛邑。」

薛懷刃甩了下劍,上頭粘黏的血珠在地上畫出一道長痕:「伱已經做了。」

楊玦面露煩躁:「我只是需要她!」

「哈,你需要,我就得給你?」薛懷刃笑了一下,「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楊玦用眼角餘光盯着太微,口中聲音漸漸冷酷:「只要祁太微跟我走,我立刻便讓人撤出洛邑。」

「用她一個,換取無數,難道不是划算買賣?」

他抬了下手,說話間,突然一陣血雨灑下。

有個人影,越過高高的牆壁,跳了下來。

「啪嗒」兩聲。

來人揚了揚手,將手裏的東西,一左一右拋到花廳里。

地磚霎時染色。

太微踉蹌了下。

腹中一陣刺痛,她猛地用力抱住肚子。無法呼吸,胸腔里好像堵著一塊巨大的石頭,連咽喉也被石頭碾碎,只有血腥味不斷湧上來。

「斬、斬厄……」

太微一手抱住肚子,一手死死地抓住椅背。

站在月色下的男人,渾身是傷,卻只看着楊玦,像是根本不知她在喚誰。

他的確像斬厄,但卻是一個「陌生人」。

腹中刺痛,一陣又一陣。

太微大口地吸氣,別開視線,不敢去看地上。

忽然,風動,劍動。

寒光一閃,薛懷刃的劍,架到了來人的脖子上。

可他一動也不動。

離劍尖不遠的楊玦,亦不閃避,只是吃吃地笑,看着眼前的兩個人道:「你真要殺了他?這可是斬厄。」

說完,他把頭一抬,露出脖頸:「倒不如殺了我吧。」

「雖說就是殺了我,那兩顆腦袋的主人也不會復活,黑甲軍亦不會撤出洛邑,但殺了我,解解恨,也不算白費。」

他嘻嘻哈哈的,彷彿眼下不是要命的關頭,而是商量著要去踏青。

「太微!」他忽然揚聲大叫,「你心裏很清楚,只要你跟我走,其餘人就能活下去!否則,下一個出現在你面前的,就該是你娘了。」

「天下!社稷!你們要的大義,已經贏定了!」

「剩下的事,交由他人便夠了吧?」

他嬉笑着,後退了半步:「更何況,你同壽春不是一向很親近?你如今能有機會救她一次,為何不救?」

冰冷的圓月,將月下眾人的臉,照得慘白。

楊玦的話聽起來是那樣癲狂。

「閉嘴。」太微腹痛如絞,聲音發顫,「那天夜裏,我就應該不管不顧射你一箭才是。」

她疼得直不起腰。

豆大汗珠從額上一顆顆滾落下來。

薛懷刃持劍的手,輕顫了下。

太微朝他看去,搖了搖頭,讓他不要動。

花廳外,漸漸安靜下來。沒有援兵,沒有後路,沒有人算得到瘋子的想法。

楊玦會丟下建陽帝,把最後一道關卡打開,將大昭拱手送給信陵王,是誰也沒有想過的事。

他們都以為,楊玦是想要天下的。

可是,人心不可算,瘋子的就更是如此。

太微勉強站直了身體。

楊玦說的沒錯,復國軍要贏,且贏定了,但祁家只剩下她。

這種贏,算什麼贏?

太微看着地上的小七和無邪,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信陵王時,和他的對話。

不管是信陵王,還是她爹,抑或她和其餘人……所有人都明白,要成大業,必有代價。

代價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未來。

父親那隻老狐狸,更是不止一次,將代價兩個字,血淋淋地丟到她面前,逼迫她接受現實。

可是,這就是他想要的東西嗎?

太微輕輕呼出一口氣。

師父是跟小七一塊兒出去的,如今小七和無邪在這裏,她想必也凶多吉少了。

還有斬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這種事,才是命運?

可笑,可恨。

可惡至極。

她真的受夠了。

如果這是命運,那她絕不要屈從。

太微曲起手指,輕輕摩挲着手指上的戒環。

這東西,是先祖宋宜從另一個時空帶來的異物。她們的存在,對這個世界而言,也是異樣之物。

太微驀地望向前方。

「聽說,建陽帝已經死了。」

「什麼?」楊玦原本還在嬉笑,聽見這話,臉色變了變。

才過一瞬,但太微蒼白的臉,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是眼神,還是語氣?

楊玦分辨不出,緊緊皺起眉頭。

局面僵持着,他不認為自己會死,也不認為太微和薛懷刃會輕易妥協,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情走到這一步,總有人要認輸。

而那個人,絕不會是他。

「難道不是?」太微摸了摸肚子,微微隆起的生命,讓她心軟,又痛苦,「那個侏儒,才是生養你的男人,不對嗎?」

「……」

楊玦呼吸一滯,想讓她閉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這一沉默,便是默認了。

他的皮膚,好像被人徒手撕裂。

他的骨頭,也跟着被折斷,打碎,碾壓成齏粉。

血液從臉上流失,心臟鈍痛,體無完膚的他,又成了那日的喪家之犬。

太微嗤笑一聲:「瞧瞧,殿下生得這般好模樣,要是不認,誰敢相信。」

那個侏儒,竟然真是幕後之人。二姐送回來的消息,不管哪一個,都有用得可怕,都震驚到令人不敢確信。

太微輕輕撫摸肚子的手,垂到了身側。

父親留給她的扳指,還在這裏。

素麵的翡翠扳指,被串成墜子后,她便總是不離身地帶着。一切一切,彷彿都是為的今日。

冰涼的扳指,安定了她的心神。

楊玦卻被她的話,擾亂了心緒。

他目眥欲裂,瞪着太微。如果不是為了壽春,他真想現在立刻就殺掉這個女人。

可這世上,最有可能讓壽春回到他身邊的人,就是祁太微。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這狗屁大昭已經日薄西山了。」

「好了,我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楊玦收回視線,落到薛懷刃身上,「沒了無邪,總還有斬厄在,我拿走一個,還你一個,也夠了吧?」

不耐又煩躁的目光,輕輕掠過斬厄,他冷漠地道:「要不是我,他如今還在國師手下受苦,不知哪天就要命喪黃泉。」

「我念着你想見他,才特地將他帶到洛邑來。」

「照理,你應該感激我。」

楊玦一邊說,一邊朝後退。

「薛嘉……還是說,我應該叫你慕容舒?」

「我知道你喜歡她,可世上女人那麼多,就算沒有了她,又怎麼樣?憑藉你的容貌和身份,今後要什麼樣的女人會沒有?」

「至於孩子,就更——」

「既然如此,壽春都已經死了,你為何還要人去救她?」

「你——」楊玦被打斷的話,堵住了自己的咽喉。他還以為,自己對壽春的心思,一直藏得很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楊玦胡亂抓了兩下自己的頭髮。

束起來的發,被他抓得一片狼狽。

「看來是說不通了。」楊玦笑了半天,站定了道,「我明明不想殺你,但你非要如此逼我,我又能有什麼法子?」

「也對,是我一時鑽了牛角尖。」

「既然她不肯幫我,那你死了,她就不得不幫了。」

倘若祁太微真和仙人有關,那就算她不想救壽春,也一定會想盡法子來救薛懷刃。

楊玦把手舉起來,用力拍了下。

「麻煩是麻煩一些,但全殺了就行。」

他猛地望向薛懷刃,卻見薛懷刃根本沒有在聽自己說話。

月夜下,那個俊美的年輕男人,正一臉驚恐地看着前方。

楊玦一怔,隨即也扭頭向花廳深處看去。

兩顆帶着血的頭顱,還安靜地躺在地上。

站在它們後面的祁太微,舉著一把小刀。

即便隔着這麼遠,楊玦也能清晰地看到那把匕首上的寒光。

泠泠霜雪,映照在太微雪白的脖子和下巴上。

沒有血色的飽滿唇瓣,在輕輕地開合。

楊玦認出來,那是三個讓他無法理解的字——

「對不起。」

寒光開始晃動。

太微閉上了眼睛。

利刃劃開肌膚、血肉、直至骨頭。

她想要的,是必死無疑。

如果她的人生,是一條渾濁黑暗的長河,那麼此時,此處,尚不是終點。

還沒有發生的事,就不是命運。

「哐當」一聲,楊玦看見薛懷刃丟開長劍,向前奔去。

一步,兩步,三步……根本來不及……

活人的鮮血,滾燙如同沸騰。

楊玦跟在薛懷刃身後跑過去,兩個人一前一後跪倒在太微身側。

薛懷刃抱住太微,拼了命地想要捂住她的傷口,但血沿着指縫汩汩流淌,哪裏止得住。

楊玦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探向自己的臉。

太微的血,在這樣的夜裏,熱得令人畏懼。

而薛懷刃的眼淚,似乎比這血還要燙。

楊玦怔怔地想,自己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大哭的樣子。

……

……

這一天,夜風吹散了命運。

夜的帷帳,輕輕落到太微臉上。

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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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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