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最終段宇成裏外吐了個乾淨,從洗手間出來,到凳子上坐好。他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偃旗息鼓,累得像個破落戶。

羅娜把熱水遞給他,緊著鼻子問:「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上哪去了,這麼臭呢?」

回答羅娜的是一聲大大的噴嚏。

羅娜去洗手間拿毛巾,回來發現段宇成渾身上下濕得透透的,根本無從下手。她乾脆把毛巾扔給他,「你自己進去洗個熱水澡吧。」

段宇成拿起毛巾再次走進洗手間,他在門口回頭偷看,羅娜在柜子裏翻衣服。他把毛巾拿到鼻子處聞了聞,有股熟悉的芳香味,跟羅娜的頭髮是一個味道。

羅娜這沒有男人衣服,只有幾套隊里多餘出來的比賽服,她來到洗手間門口,說:「衣服我放在外面了,你先湊合穿着,回去自己換。」

她說完耳朵靠近門,聽到裏面傳來一聲「好。」隨即又打了個噴嚏。

不會要感冒吧……

羅娜不知道段宇成怎麼搞到這種田地,她給隊醫劉嬌打了個電話,準備去她那拿點感冒藥。

剛下樓,就看見警車來了。

警車直接開進學校。

羅娜完全沒料到這跟她屋裏那個男孩有關,直到她看見哭得梨花帶雨的施茵,還有攙扶著施茵,同樣面色蒼白的賈士立。

羅娜臨時改變線路,朝他們走去。接着她又看到段宇成寢室另外兩個人,大家都是面色凝重,垂頭喪氣,步伐緩慢,像是在參觀烈士陵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羅娜離得五米開外就出聲問。

賈士立抬頭,看見羅娜,崩潰道:「老師,段宇成他怕是不行了!」

……?

接下來的三分鐘,她跟幾個精神錯亂的學生溝通了情節發展。

怪不得他一身濕漉漉,原來是投河了。

羅娜腦殼生疼。

她先把緊要事說了,那就是熊孩子現在沒事,正在她屋裏洗澡呢。她把自己的宿舍房間號告訴他們,讓他們去看他,自己留下跟警察解釋。

警察把她好一頓訓,說現在這些大學生,一個個都不服管教,任性妄為,全是當老師的錯。羅娜連連稱是,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警察要上樓看看段宇成,被她嚴詞拒絕。

「我們那是女老師宿舍,不太方便。」

她不想這件事搞得人盡皆知,她得給他保留尊嚴。

「剛剛上去那三個也是男的啊。」

「那是學生,小孩,不算事。」

警察被羅娜連哄帶騙送走了。

氣還沒喘勻,劉嬌打電話來問到底還要不要感冒藥,她又一路小跑去取葯。再次回到宿舍,羅娜本以為能看到「大難不死」的段宇成跟同學抱頭痛哭的凄美場面,沒想到屋裏安安靜靜。

段宇成睡著了。

穿着她給他準備的比賽服,趴在她的床上,臉埋進她的枕頭裏,長長的一條。他的四肢沒有剛剛進屋時那麼漲紅了,變成淡淡的淺粉色。呼吸有點不順暢,鼻子有點堵,嘴巴微微張著,一呼一吸,透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傻氣。

他穿這身衣服看起來很陌生。這是隊里統一的比賽服,但沒硬性要求隊員必須穿,段宇成一直穿自己的衣服。他不喜歡校隊比賽服的設計,嫌裁剪和顏色都太土。他不喜歡純色,偏愛灰調和淺色系。

仔細想想,這小子還挺事兒的。

他的同學圍着他看,像是圍觀稀有動物。

羅娜走過去,賈士立轉頭看她,憋了半天說了一句:「老師,練體育的都是瘋子嗎?」

羅娜搖頭,「不是。」

至少不全是,但頂級運動員確實大都是瘋子。

又待了一會,幾個學生要走了。

「您就讓他在這睡嗎?」施茵小聲問。

「嗯。」

「可他睡這您怎麼辦啊?」賈士立看了胡俊肖一眼,「要不我們把他抬回去吧。」

「就讓他在這吧,沒關係。」

段宇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煩惱了整整一學期,現在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送走了同學,羅娜拿來葯和水,蹲到段宇成身邊。睡着的小孩看起來毫無防備,臉蛋軟軟的,濕潤的頭髮一縷一縷,烏黑烏黑,支楞巴翹。

「喂。」她小聲叫他,沒動靜。她輕輕搖他,呼喚他的名字。

段宇成緩緩睜眼,倦怠讓他的目光遊離,一不小心眼皮多了好多褶,眼球裏佈滿血絲。

「把葯吃了再睡。」羅娜說着,把藥片放到段宇成嘴邊。段宇成嘴唇微張,羅娜將藥片送進去。他嘴張得很小,羅娜覺得送藥片的過程中,自己的指甲碰到了他的唇瓣,沾了微薄的淺涼。

「喝水。」

她又把杯子放到他嘴邊,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羅娜說:「還不起來?我是不是還得幫你找根吸管啊?」

段宇成揉揉眼睛,磨磨蹭蹭用肘部支起上半身,就著羅娜的手把水喝了。羅娜真的有種在伺候小動物的感覺。他喝完再次揉眼睛,羅娜皺眉,「別揉了,都紅了。」

他抽抽鼻子,再次躺下。

羅娜問:「好點了嗎?」

他點頭,「嗯,我睡了……」說完,他像不想再被打擾一樣翻過身,背對着羅娜,長腿卷着她的薄被,遁入夢鄉。

羅娜看得好笑。

佔山為王了,這到底是誰的屋子?

安頓好他,羅娜開始加班整理資料。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段宇成的臉上。他醒的時候,羅娜還趴在書桌上睡覺。他光腳下地,頂着雞窩發走到她身邊。

這時段的光線很美。她枕在手臂上,濃密的長發鋪滿身,睫毛細長,鼻頭微俏。膝蓋彎曲,腳踝相疊,看着就像中世紀油畫里的公主,或是年輕的貴婦。

他想碰碰她的髮絲,又怕破壞了畫面的寧靜。

他不甘心,蹲下身子,視線與書桌平齊,努力尋找。晨光在桌面灑了薄薄的一層銀粉,他觀察許久,最後悄悄抬手,捻起一根掉落的髮絲。

他將這髮絲置於鼻下,輕輕吸。一點點瘙癢,一點點夢裏的香氣,如願以償喚醒了自己。

之後,他輕手輕腳整理好床鋪,先行離去。

屋外空氣清新自然,他站在樓門口,回想之前所作所為,覺得好像被附身了。他先去外面買了一堆豐盛的早餐,然後回宿舍找同學道歉。

他把他們的聚會搞砸了,又害他們擔驚受怕。

大家都在睡懶覺,賈士立被早飯的香味叫起來,從床縫裏伸出一隻肥爪。

段宇成遞過去一個包子。

賈士立坐起來,邊啃包子邊說:「你真是太能折磨人了,我們都以為你被淹死了。」

「怎麼可能?」這點段宇成尤為覺得奇怪,「我是在海邊長大的,水性很好,你們怎麼會覺得我會被淹死?」

賈士立把剩下半個包子塞嘴裏,下床就是一頓暴捶。

段宇成彎腰抱頭,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耍著賴求原諒。

他正沖着陽台,晨風吹入,天色藍得驚人。

學校正式放假,同學們陸陸續續走了,田徑隊留了一批要集訓的人,包括段宇成。

在室友都回家之後,段宇成搬去了劉杉的寢室住。

劉杉對他的到來百般嫌棄。

「你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啊,誰讓你來了?」

劉杉寢室空出兩張床位,段宇成挑了靠里的一張,忙着擺放日用品,沒理他。

劉杉靠在椅子裏,變本加厲道:「訓練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隊伍是你們家贊助的?」

段宇成手停下,回頭看他。

劉杉對於段宇成之前逃訓練的事耿耿於懷。

雖然他之前一直跟段宇成不對付,那也只是在良性競爭關係下的相互不服氣,他心裏還是把段宇成當朋友,或者準確來說是當戰友的。

但段宇成那一逃,把這種關係逃遠了。

「對不起。」段宇成沒找任何理由,坦白承認。「我知道我錯了,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劉杉從沒被段宇成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過,也沒被他用這樣的語氣道歉過,渾身發麻,各種難受。

「誰他媽要你保證……」

兩人正尷尬著,屋外傳來一聲高呼——

「師哥!」

段宇成:「……」

劉杉一拍手,又想到新招刺激段宇成了。

「你知道毛茂齊跳過2米26了嗎?」

段宇成面無表情。

「你知道我跳過2米20了嗎?」

「滾。」

「哈哈哈!菜逼!」

劉杉舒坦了,這才是他們的正常溝通方式。

毛茂齊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跑進屋,見到段宇成像見到了親人一樣,衝上來就是一個擁抱。

「師哥!」

段宇成乾咳兩聲,拍拍他,「嗯,你先下去……」毛茂齊比他高了十公分,這麼抱着感覺賊彆扭。

「師哥你訓練怎麼沒來?」

段宇成就納悶了,他只不過一天沒訓練,就搞得像弒君謀國了一樣,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車裂了。

「我昨天有點事。」

「什麼事?」

「……」

劉杉在一旁拍大腿笑。

段宇成轉移話題,指著毛茂齊頭髮問:「你多長時間沒剪頭髮了,都這麼長了。」

毛茂齊捏著發梢。

「是嗎,我忘了。」

「抽空去剪個頭髮吧。」

「好,你帶我去。」

「……」

毛茂齊碎碎念:「等你回來等了好久了。」不管是江天還是劉杉,他覺得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段宇成好。

第一次歸隊訓練,恍如隔世。

段宇成踏上塑膠道的一刻,還未吸滿清涼的空氣,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他改練百米了,那吳澤豈不是成了他的主教練了。

望着場地中央那個一身黑的健碩身軀,段宇成滿腦子飄着不雅的英文單詞。

吳澤正在跟羅娜說話,不像閑聊,好像在談正事,期間他轉了次頭,目光準確無誤地找到段宇成,然後又回去接着談。

段宇成有種感覺,他們在談他的事。

跳高隊已經開始熱身了,段宇成猶豫着要不要過去。按理說他現在已經不是跳高隊的了,他答應羅娜要轉項……

但現在練什麼還沒確定,他還能跟着跳高隊一起訓練嗎……

他磨磨蹭蹭猶豫半天,那邊羅娜和吳澤已經談完了。看着吳澤走向自己,段宇成不自覺地挺直腰板。

吳澤走過段宇成面前,停都沒停,往後擺擺手。

段宇成茫然。

什麼意思?

羅娜沖他喊:「過來!」

段宇成跑過去,羅娜帶他來到場地邊,指着地上的東西說:「投。」

段宇成低頭看——地上有一顆鉛球,一根標槍,還有一塊鐵餅。

他嚇得心驚膽戰,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他顫抖著問羅娜:「你該不會讓我轉投擲類吧?」

讓他去投鉛球?

不要啊……

羅娜手裏拿着記錄板,旁邊還架著一台小型DV。她無視段宇成求饒的眼神,一臉公事公辦。

「別廢話,以前投過沒?」

「投倒是投過,但是……」

羅娜打斷他,說:「沒有但是,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做事利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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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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