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此時「羅女神」正在糾結燒烤架,她大喇喇蹲在地上,用一根火鉗叮叮咣咣敲。

「吳澤弄的破架子!都不進風!」

鼓搗了一陣,羅娜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站起來,一抬眼,見段宇成走來,皺眉道:「你來幹什麼,還沒吃飽?你都吃了多少肉了!」

段宇成攻勢被阻,站了兩秒忘了自己要幹啥了。

羅娜看他片刻,發出跟賈士立一樣的感慨——

「傻吧拉嘰的。」

段宇成捏捏脖子,又走近了點。羅娜忙着重新生火,抬手趕人。

「離遠點,不怕嗆嗎。」

「不怕,我來幫你。」

「別碰。」

「我幫你。」

羅娜忙得熱火朝天,一把扇開段宇成的爪子。

「讓你別碰!坐下!」

段宇成被她凶得撇撇嘴,拿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像個幼稚園的大齡小朋友。

羅娜瞄一眼他的臉色,問道:「你喝酒了?」

「嗯。」

「喝了多少?」

「……」

小朋友默默摳手,不肯說。

羅娜笑道:「酒量不行下次就別喝了,反正酒精對運動沒有任何好處。」

小朋友又抬起頭了。

「我也這麼覺得。」

羅娜成功解決了爐子問題,心情大好,再次烤起羊肉串來。她烤了一晚上了,越來越熟練,撒個孜然也像指揮交響樂一樣,四下翻飛。

段宇成眼睛一直盯着她,羅娜以為他在看羊肉串,問道:「真沒吃飽?」她烤完一把先遞給他。段宇成吃起羊肉串非常迅捷,絲毫不顧忌形象,從肉串根部開始擼,一口一串,羅娜怎麼烤都不及他吃的速度。

「餓死鬼投胎,別吃了,屋裏的人不夠了!」

羅娜給他斷了食,段宇成拉下臉,說:「小氣。」

羅娜一掌捏在段宇成臉上。

「膽肥了,說誰小氣呢?」

手下觸感不錯,羅娜又揉了揉,忍不住說:「你臉挺小啊。」她以為段宇成會往後躲,不料他不躲不閃,還兩手抓住她的手腕。

「幹嘛?」

段宇成把她的手放到面前看半天,有點對眼了。羅娜還沒來得及嘲笑,他就做了個讓她大驚失色的舉動。他靠近她的手,用舌頭從羅娜的掌根舔到了指尖。

——這世上還有比少年人的舌頭更加柔軟濕潤的部位嗎?

——沒有……

至少羅娜現在是想不到了。

她的掌心劃過一道電流,電得她後頸酥麻,戰慄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全身。段宇成用的是舌尖,加上他醉酒紅暈的臉,說不出的詭異色氣。

羅娜閃電般收回手,臉如火燒,語無倫次。

「你、你——」

而段宇成似乎並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還津津有味學她大喘氣。

「我、我——」

羅娜臉更紅了,多半是氣的,她找回了罵人的能力。

「你個小兔崽子!」

這嗓子多少成功喊出了一點教練的威嚴,段宇成下巴墊到膝蓋上,半張著嘴巴,只嚴肅三秒,忽然又笑了。

羅娜指着他:「你瘋了!你真是瘋了!你喝了假酒吧!」

段宇成說:「沒錯,吳澤買了假酒。」

「是吳教練!」羅娜拼了命甩手,好像要甩掉剛剛的感覺一樣,抓狂道:「你真噁心,真噁心死了你!」

段宇成神色淡然地坐在板凳上。

「怎麼了嘛……」

他還好意思問怎麼了?

羅娜罵他:「你也不嫌臟!」

段宇成說:「一點也不臟啊。」

羅娜伸出滿是黑炭的手,「這叫不臟?!」

段宇成盯着那隻剛剛舔過的手,手指根根細長,骨幹而有力量。眼見他又要對眼,羅娜神經一抽趕緊收回來。

段宇成說:「髒的話正好舔乾淨了。」

他理所當然講著這些不像樣的話,羅娜只當他喝多了,不跟他計較。她默默把「酒精」列入段宇成飲食黑名單,以後不管什麼場合,就是拿奧運冠軍了也別想碰。

段宇成等了一會發現羅娜沒動靜了,問道:「教練,我今天厲不厲害?」

羅娜哼了一聲。

段宇成再接再厲求表揚。

「我被人在鞋裏放了釘子還能這麼神勇,你都不誇誇我嗎?」

羅娜覺得好笑,說:「你——」她剛開口,就被後面一聲疑問打斷了。

「釘子?」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羅娜心頭一涼。她回頭,美人媽手裏端著盤子,漂亮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她嚴肅起來的表情跟段宇成如出一轍,看得出她很生氣,但因為生得好看,嘴唇抿成的本該鋒利逼人的線條依舊透著秀氣俏麗。

「怎麼回事?」她問。

羅娜急着解釋:「宇成媽媽,是這樣的……」

「我在問我兒子。」

「媽。」段宇成瞬間站起來,打斷他們。「來屋裏,我跟你說。」

「為什麼要去屋裏,有什麼不能——」

段宇成走到美人媽身邊,凝視她的眼睛。半晌,美人媽終於妥協,先一步進屋。

羅娜想跟着去,被段宇成拉住了。

「放心。」他笑着說,「沒事的,我媽就是瞎咋呼。」

看着他們進屋的身影,羅娜擔憂之餘,不忘想到,段宇成醒酒好像還挺快的……

段宇成拉着美人媽來到別墅二樓,現在整棟樓都被田徑隊的人霸佔著,段宇成只能找到儲物間談話。門一關,段宇成開口道:「你不能那個態度跟教練說話。」

「你別管我什麼態度,釘子是怎麼回事?」

段宇成也不想瞞她,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脫了鞋給她看,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誰幹的?」

「沒誰。」

「小成!」

段宇成手掐著腰,鄭重其事道:「教練沒告訴我,我也沒問。既然她沒有再討論,那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

「那怎麼行!你被人欺負了還不能聲張嗎!」

「總之按我說的做。」

「不行!我要上學校去找領導,隊里的風氣怎麼能這樣,我現在就去找你們教練好好聊聊!」

「夏佳琪女士!」段宇成急了,抓着她的肩膀,目光像是要看到她骨頭裏。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絕對不要給教練添麻煩。」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夏佳琪眯起眼睛,她盯着自己的兒子好一會,最後抬起一根手指,水晶指甲銳利地指向他。

「你小子心裏有鬼。」

段宇成目光遊離,瞥向一旁。

「別亂說……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一定已經處理好了,你不要再提,更不要去麻煩教練。」

「可是——」

「沒有可是。」

這件事在段宇成強烈要求下,就這麼被壓下去了。

這次聚餐起起伏伏,總算圓滿結束。

張洪文是在省運會結束一周后離開的A大,不止是退出田徑隊,他直接從A大退學了。他去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體大田徑隊。他走的那天特地來了體育場,遠遠地朝羅娜比劃了個中指。

「我得謝謝你!」他隔着鐵欄對羅娜說,「我再也不用跟你們這群垃圾一起練了!」

羅娜沒說什麼,目送張洪文離去,他走後不久吳澤來了,對羅娜說:「聽說他被蔡源招去了。」

羅娜說:「蔡源現在應該急着出成績。」

體育大學的田徑隊規模很大,光短跑就有好幾個教練,彼此之間競爭也很激烈。蔡源因為名聲不好,大多厲害的運動員都不願意跟他練,這次體育大學短跑的冠軍都不是蔡源麾下,他急着找新血液。

「他對段宇成也有興趣,上次還偷偷塞了名片。」羅娜眯着眼睛說,「他最好懸崖勒馬,他要還敢打他主意我要他好看。」

吳澤嘖嘖兩聲,笑道:「你護犢子也太誇張了。」

再之後就進入了平靜的訓練期。

段宇成恢復了每天五點半起床訓練,白天上文化課的生活。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劉杉腰傷好了之後,訓練成績提升得很快,有種後來居上的勢頭。而段宇成的成績在經過小小的提高后,似乎遇到了瓶頸,在2米18的高度卡住了。

他系統地訓練了兩個多月,依舊無法突破。

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很快結束了,冬季到來,訓練改換成室內進行,十二月底的時候田徑隊開始放假,大家回家過年。

羅娜這個年過得不怎麼消停,她一直記掛着段宇成的訓練。成績一直提不起來,雖然她表面不動聲色,讓段宇成不要氣餒,但心裏總惦記着王啟臨的話。

大年三十她給王啟臨打電話,象徵性地說了句新年快樂,然後就開始聊這個話題,搞得王啟臨很是無語。

「我說羅教練,我知道你敬業,但咱過年就好好過年,訓練的事之後再說行不行?」

羅娜堅持要聊,王啟臨態度不變。

「你問問他願不願意轉項,我說一萬遍了,他這身高跳高根本沒有未來。」

說完就去包餃子了。

羅娜捏着手機發獃。

她不是沒問過段宇成,她好幾次試探過他轉項的事,但段宇成對這件事異常堅決。每次羅娜稍透露點傾向,他就會問她是不是不信任他。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沒有,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話題每次都是這樣結束。

除夕夜裏,羅娜接到不少電話,祝她新年快樂,其中也包括段宇成。

段宇成跟父母回家過年,他老家在海邊,是個平靜安寧的小鎮。段宇成的父親算是白手起家,一點點將小海產生意做大。

「教練你在家嗎?」

「在啊。」

「在吃年夜飯嗎?」

羅娜看着桌上擺着的一堆訓練資料,還有兩份外賣,坦然道:「沒錯。」

羅娜一個人在學校宿舍過年,這是她回國后獨自過的第三個年,她已經習慣了。她的父母都在國外,跟她有時差,今天早些時候他們通了視頻,相互問候。羅娜的父母也是運動員出身,他們將獨立的性格遺傳給羅娜。羅娜十七歲時一人出國,語言還不通的時候就自己偷偷打工賺錢,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段宇成那邊信號不太好,說話斷斷續續的。

「你等我一下。」

過了一會,手機里靜了下來。

「現在好了沒?」

「好多了。」

「我出來了,現在在沙灘上呢。」

「是嗎。」

「你能聽到海浪聲嗎?」

聽不太清,屋外一直有人在放鞭炮。羅娜起身進到洗手間里,將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另一隻手堵住耳朵。然後她隱隱聽到了沉穩澎湃的浪濤聲,聲音渾然有力,像個雄偉的巨人,讓人覺得心緒安寧。

「你那沒人放鞭炮嗎?」

「很少,鎮子裏好多老人,不喜歡吵鬧。

「進屋吧,外面多冷啊。」

「一點也不冷。」

「回去吧。」

「教練……」

「嗯?」

少年的聲線透過手機,朦朦朧朧的很是好聽。羅娜還聽到細碎的聲音,猜想他或許正用腳踹沙灘,掀起的沙粒如同滿天星宇。

少年磨蹭著不想掛斷電話,可浪濤似乎拍緩了他的思路,一時又想不到話題。

這時羅娜手機進來另一通電話。

是吳澤。

「吳教練打電話來了,我先掛了。」

「……啊?」

「新年快樂小傢伙。」

說完羅娜掛斷了電話,接通吳澤。

她搶先發言:「你是最後一個打電話來的知道嗎?」

過年也沒有讓吳澤的聲音變得精神一點,他懶洋洋道:「壓軸的才是好戲呢。」

「你要怎麼壓,請我吃飯嗎?」

「我怎麼能那麼庸俗,來窗邊看看。」

羅娜離開馬桶蓋,來到窗邊。一個高大的影子立在樓下那盞舊路燈下面。吳澤穿着一身黑皮衣,半坐半靠在一輛造型拉風的摩托車上。

那是吳澤今年新買的雅馬哈R6。吳澤喜歡摩托車,有點閑錢都用來買摩託了,還會自己改裝,算是半個摩托車專家。

不過吳澤平日低調,車從來不開到學校來,今天冷不防一出現,寒冷嚴冬里,硬朗非凡。

羅娜從窗戶望下去,打趣道:「幹嘛啊,黑不溜秋的,冷眼都看不着人。」

「怎麼就黑不溜秋了。」吳澤嘴裏叼著煙,仰頭看樓上,手隨便往車後面一撈,拎出一大束紅玫瑰,嬌艷似血。

「這回還黑嗎?」他笑着問。

遠方的海岸邊,段宇成不嫌冷,躺在夜幕下的沙灘上。

他雙手枕在腦後,盯着星河發獃。

過了十來分鐘,家裏老人喊他回去吃飯。段宇成磨磨唧唧站起來,撲撲後腦勺,抖下沙粒無數。他歪歪扭扭走在沙灘里,不時飛出一腳踢開碎貝殼。

「小傢伙……哼,小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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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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