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麻花

當一個人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地牢裏面，長時間不見天日的時候，他就會忘記時間，忘記語言，甚至是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人。

仇紅衛不知道自己被關在這裏多長時間了，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被關了進來，一開始他也試圖過掙扎，試圖過喊叫，可是沒有任何用，沒有人搭理他，就算是有人聽到了，也只會把他當成鬼魅。

時間長了之後，仇紅衛也就不想着逃跑了，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他被關進這裏多長時間了，他現在腦海中還存留着的記憶，還是零零年時候的事情。

儘管這裏有充足的食物，可是仇紅衛還是感到了徹徹底底的絕望。

整箱整箱的速食麵，吃一天兩天沒關係，可是要是吃上好長時間呢？還有喝的水，一直都是自來水管里的冷水，他這麼久連一口熱水都沒有喝過。

仇紅衛不是沒有想過死，可是一想到死亡之後，自己的靈魂和意識將會不復存在，他就害怕極了，他不能死，即使速食麵再難吃、自來水再涼，他也要硬著頭皮吃、硬著頭皮喝，活在世界上沒什麼意思，只是他害怕死亡而已。

在一開始的那段時間裏，他在這裏住的還算舒適，仇紅衛始終覺得，她不可能真的狠心把自己丟在這裏的，畢竟，畢竟她是自己的女兒啊，她怎麼會那麼狠心真把自己扔在這裏的呢？

然而事實卻出乎了仇紅衛的意料，起初他並不感到害怕，只把這個當成是自己女兒和自己開的一個小玩笑，可是後來，一天一天過去，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還是沒有一個人來，仇紅衛就焦灼了起來，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女兒真的把自己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牢裏。

很快，他內心的焦灼就變成了怒火，當他意識到自己女兒真的那樣做了之後，憤怒和生氣在這漆黑屋子的慢慢等待中終於達到了頂點，他破口大罵，他拚命摔打，可是外面沒有一點點回應。

仇紅衛開始變得絕望了，他的力氣一日日消減，頭髮變長了變白了，由於常年不見陽光，他的皮膚看起來白得嚇人，除此之外，他的身體也開始慢慢退化，一開始他還會自己和自己說話，可是後來，他整日都躺在地上，大多時間閉着眼睛睡覺，偶爾睡得煩躁了，就起來吃點速食麵。

很難想像，這種生活他維持了好幾年，這幾年裏，他一共見過吳媚三次面，每次吳媚來都說是看他死了沒有，死了的話這懲罰就結束了，沒死的話，就會有新一批的食物會丟進來，然後接着又是很長時間的暗無天日。

當再一次看到吳媚的時候，仇紅衛的內心是複雜的，這麼長時間一個人住在這發霉陰暗的地牢裏，他的大腦已經有些不太清醒了，對於事情的考慮也不是那麼快了。

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終於，他又一次見到陽光了，儘管是微弱的燈光，可是對仇紅衛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愣了好久好久，仇紅衛終於反應了過來，他拚命吼叫，他知道如果自己沒有抓住這次機會，那麼下次再見她，都不知道將會是多久之後了。

不，甚至不用下次，依照他現在的狀況來看，很可能都撐不到下次。

「放我出去，你快放我出去！」仇紅衛喊了一句，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猛一開口，還有些不太適應。

吳媚站在地牢外面，靜靜地看着裏面的男人。

很多很多年前，她也像他一樣，曾經這麼渴望過自由，可是她並沒有得到應有的自由，對其他小朋友來說僅僅算是正常生活的自由。

小時候，吳媚恨透了這個男人，恨他整天去賭博，恨他把家裏賭光賭凈賭得什麼都沒有時，還把她唯一的媽媽當成賭資給賭沒了。

她很害怕，她的童年是在戰戰兢兢中度過的，她真的害怕有那麼一年，她的父親會把她也給賭掉，反正自己對他來說，從來都不是什麼女兒，彷彿只是一個毫無干係的陌生人而已。

不改變自己，遲早有被這世界改變的那一天，而這一天，終於來了。

吳媚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母親了，她想要去看看她，即使這樣的做法會引來父親的暴打，可是她已經習慣了，這對她來說就像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影響了。

每次他出去賭博賭輸了，就會在外面喝酒，喝醉了就會回來打人。

外面的人他是不敢打的，他敢打的只有家裏的人，以前是打媽媽，後來媽媽走了，他能打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那一天吳媚記得很清楚，是聖誕節，別人家的小孩都有父母準備的禮物，可是她——

她為自己的母親準備了一份禮物，很廉價，是五毛錢一根的棒棒糖，吃了還能用軟棒吹口哨的那種，吳媚很喜歡那種棒棒糖，可是她吃不起，因為沒有錢，唯一一次品嘗，是她的好朋友吳華請她吃的。

吳華和她一樣，也是單親家庭，她們各自有各自的苦惱，所以有很多心聲，不然也不可能成為好朋友。

為了在聖誕節見到母親，吳媚做了好多準備，她努力投稿終於有了回應——她得到了一筆小小的稿費。

雖然最後被那個男人奪去了不少，可是吳媚還是留下來了一些錢，她拿着這些錢，提前計算好了可以購買的東西，然後就一直充滿希望地等待着。

等啊等，等啊等，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那時的她所期望的這一天，後來的她所痛恨的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吳華買了自己最愛的棒棒糖，以及母親最愛吃的麻花，放學只有一個人勇敢地踏上了前往工廠的路——她知道媽媽現在在那裏工作。

她走啊走，累了，看看手裏的棒棒糖和麻花，她好像吃一口，可是她忍住了，她告訴自己，媽媽一定很辛苦，她要是看到自己這樣做，一直緊皺的眉頭應該會舒展開一些吧？

然而，一切卻都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