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徒留希望

第171章 徒留希望

這幅畫林語暮畫的用心至極,雖是盲畫,但兄長的神態動作,林語暮沒有記差半分,不過是將刻在心裏的那個人謄抄在紙上罷了,再是簡單。

不知過了多久,只道外面的夜越來越靜,越來越涼,涼的燭光都開始泛著寒氣。

最後一筆,林語暮勾勒的是掛在雲帆身上的玉佩,那個唯一還留着林家印記的物件。

羊脂白玉,玉佩玉釵,兄妹二人,各執其一,只是後來這兩樣信物全留在了林語暮手中。

浮雲錦紋,寓意志當高遠,心中清明。

滿意的放下筆,林語暮獻寶一般的轉頭,伸著脖子想要給自家兄長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但回頭后的第一眼,按捺不住的欣喜被一張白紙澆了個透徹。

「畫完了?」雲帆笑着望向林語暮,就好像他也如約完成,自然地笑着。

「為何不動筆?」

林語暮沉着聲,握緊了手,甚至帶皺了畫紙的一角。

收起了笑容,雲帆將筆尖重新蘸滿了墨汁,眼中的神色從未有過的慎重嚴肅。

「不動筆是要讓您看清楚,今日是如何輸給我,我要你記得,因為你輸了所以你要答應我必須去做的事——」

要反駁,要抗拒,林語暮微微發抖,心中的恐懼越大越大,這幅畫她不能輸……

但云帆游筆如龍,根本不給林語暮阻攔的機會。每一次落筆都沒有遲疑,每一次轉筆都沒有錯過,一娉一笑,一眉一眼,眼中的喜悅與幸福都是最好的樣子。

就這樣,無論心中如何不願,但林語暮終是獃獃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兄長用嫻熟的畫筆,在紙上畫出一個最美好的自己,那個無憂無慮的笑容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的臉上。

毛筆歸位於筆架上的那一聲,把林語暮的心拉進了無底深淵。

「今天畫的一定好看,這張送你了。」雲帆重新笑了起來,盲人作畫本就不易,更何況畫上的林語暮美好到讓她自己都嫉妒。

話本上說美好與開心總是縹緲,有一天一定會有人狠狠戳破。逃了這麼多天,自己終究逃不掉。

可她不想管!她不管哥哥靠着周圍人的描述怎樣艱難的拼湊出自己現在的模樣!她不管哥哥的一筆一畫練了多久!這些她統統不想知道!

林語暮發瘋一般一把奪過桌上的畫,撕了個粉碎,憤怒的扔在地上,大聲嘶吼:「不算,你畫的根本不像!你輸了!輸了!」

「語暮——」

「不許說!你不許往下說!」林語暮捂著耳朵,用極其幼稚的方式逃避著和雲帆的對話。

她不敢聽,她一丁點都不想聽,明明過了明天,就不用再分開了呀……

「乖,聽哥哥說完。」

雲帆想努力的安撫自家妹妹,卻不想林語暮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小孩一般嚎啕大哭,不依不饒。

離開椅子,雲帆摸索到林語暮身旁,讓她的頭埋在自己肩膀里,拍著後背柔聲道:「為什麼要哭?哥哥不想讓你傷心。」

「他們要做什麼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雲國燕國和我們兄妹倆無關呀!母親說過,讓我們找個地方,安穩的生活就好!明天,明天坐上馬車,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林語暮揪著雲帆的袖子,一個勁的抽泣,聲音中滿是委屈埋怨。

茫然的雙眼沒有焦距,雲帆動了動嘴角,沉默片刻后,閉上眼睛,輕聲道:「那母親呢?母親為我們倆所受的委屈,難道就這樣過去嗎?」

母親兩個字,就像一道封條,封住了林語暮的反駁,只有偶爾的抽泣伴着雲帆的講述。

母親冉書煙是罪臣之女,后流落青樓,遇林余安傾心相付。母親曾說過,她與林余安也是有過真心相待,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之間便多了一道跨不過的檻兒。而雲帆的故事好像給這個問題找到了答案。

林家是當今雲國首屈一指的世家一脈,從林家學堂出去的學生科舉入仕,明裏暗裏幾乎能占榜上一半,而五十年前能與此相當的一家姓徐。

徐氏一族,百年基業,有傳言得罪徐家,難登金榜。

冉家本是徐家近親,因三十多年前的一樁文字獄,冉家全數罰沒,冉書煙也從大家小姐淪落風塵。但冉家上下實則無辜,明明是徐家出事,推冉家頂罪,為毀罪證,即便是有倖免的冉家人也被徐家暗中算計,就連嫁出去的女兒也被活活逼死。

徐家之所以留冉書煙一命,據傳是冉父握有徐家罪證。冉父雖自縊而死,但為保女兒性命,與徐家達成交易,若冉書煙有事,自有人將罪證放於聖前。迫於壓力,徐家只在暗中監視冉書煙,等待機會,毀滅往事。一切都在計劃中,冉書煙按照徐家安排的生活,苦苦掙扎,直到林余安的出現。

當時林余安不過一介書生,躊躇滿志,滿腹才華,但不知為何接連失敗,甚至連參加鄉試都沒有資格。幾經打聽才知,每次參試,徐家都會把他的試卷暗中調換,為的是逼迫冉書煙交出罪證。

連番不中,就連自己瞧不上的人都高中金榜,林余安一天天消沉起來。

終於一日深夜,林余安拜訪徐府。

從此,連中三元,一鳴驚人,甚至一個普通學子和世族林家沾親帶故,迎娶重臣李家嫡女為正妻,仕途坦蕩,平步青雲。

「我小時候曾經偷聽到,母親曾有機會換個身份,衣食無憂,安穩富貴的過一生,但她卻放棄了。我猜徐家當初根本沒把我們那個父親看在眼裏,無非當做一個有幾分才氣的窮書生,用來要挾母親,卻不想後來被林余安反咬一口。現在徐家大半勢力已被林余安納為己用,雖還有幾分名頭,但終究要看林家臉色。」

談及林余安,雲帆一聲冷笑,「如果他不是我父親,我倒是挺佩服他的。」反客為主,不是那麼容易。

林語暮沒有說話,只是攥緊了拳頭,林余安如此要強的人,從母親犧牲自己的那一刻,一根刺就埋在他的心裏,他不會允許自己被人踐踏,尤其還要靠別人幫忙再後來,手中的權勢越大,那根刺就越攪的他不得安生,母親的存在時刻提醒他當初的卑微。

所以,當初是徐家留不得母親,後來是林余安容不下母親。

「徐家,林家,當初知道真相卻視而不見的滿朝文武,林余安,李苑芳,那些犯了錯的人為什麼可以心安理得,逍遙自在?只因他們知道,只要他們的網織的夠大,捆綁的足夠緊密,那張保護網就永遠不會破。」

「定罪的刑部是他們的人,陞官的吏部有他們的人,入賬的戶部同樣也是他們的——做錯了事沒人能定他們的罪,官照升,錢照貪,他們永遠都能全身而退,受苦的人永遠沒有話語權,伸著替他們扛着罪還要受他們的奚落。」

雲帆握住林語暮的手腕,看着她沉聲道:「所以,你要讓他們知道惡有惡報,你要親手將他們那張令人作嘔的保護網撕個粉碎!」

好老套的故事,永遠不變的權力爭鬥,林語暮垂下眼睛,「……天理輪迴,為什麼我們要去報復。復仇,真的很累…….」

當初若非以為哥哥已死,自己一無所有,心中只剩下滿腔恨意,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活下來。現在不一樣了,她還有親人,她不是一個人,照顧兄長才是她活着的動力。

深深吸氣,雲帆冷漠的開口道:「我知道,但這是你欠我的,這也是你欠母親的。」

一擊響雷在林語暮耳邊炸開!

「破廟裏,我撿到了徐家的嫡孫徐陵朗的玉佩,那枚玉佩他形影不離。」

一句話,將林語暮的心撕成碎片,又踩在腳底。

所以在她昏倒的那段時間,徐陵朗帶人找到了母親想要拿回徐家的罪證,母親為護她而死!

「怎麼會?我以為只是積重難返……」林語暮渾身顫抖,手足無措,「徐家,他們會知道?」

雲帆抓住林語暮的手腕,冷聲道:「你放過餓狼,餓狼會放過你嗎?斬草為何不除根?」

王三!

是他!所有記憶涌回到眼前,那夜的雪,那塊石頭,那支髮釵!

她記得那段日子林余安很忙,好像在和誰爭些什麼,他默許了李苑芳的誣賴,默許他們兄妹斷絕關係。所以,是和徐家達成協議,徐家幫他,他允許他們除掉同床多年的親人?

林語暮全身抖的厲害,一想到母親的死因就讓她不斷乾嘔,面色慘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林子朝是你,林語暮也是你,既然你拿走了我的名字,就該完成林子朝應該完成的使命——為冉家昭雪,為母親報仇,讓那些有恃無恐的人知道恐懼!」

良久,久到讓林語暮可以平靜思考。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為什麼要在今晚?」林語暮抬頭看向雲帆,眼神中多了一絲疏離。

輕輕一笑,雲帆道:「再不說就來不急了。」

院中傳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本來布在四周的暗衛一走而空,而天空的西南角突然亮堂起來,那是越則煜在的方向。

「去救他吧,有他,你才能有和他們斗的資格。」雲帆鬆開的林語暮。

「一開始,你就沒打算和我一起走?」

「想過,但是我不能。」

「狗屁!」

林語暮粗暴的推開雲帆,站了起來:「他們兄弟間的事情你為什麼要去摻和!我找不到你,你也就不來找我,要不是我追着那一點點小的可憐的線索去找,你根本就不要見我!明明可以騙我一輩子,就像這些天一樣,我們兄妹兩個人安安穩穩的生活,多好!「

「可你非要戳破!為什麼給了我希望又要親手打碎!」

「為人子女,當全其願。還是那句話,你欠我的,你也欠母親的。」

說這話時,雲帆表情極為冷淡,甚至冷漠到讓林語暮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怨恨她?怨恨她害死的母親?

天邊的火光越來越亮,依稀能聽見打鬥的聲音。本以為今夜的混亂與自己無關,但終究老天不放過她。

林語暮撈起箱中的狐裘給雲帆披上,將他扶起座好后,收拾了凌亂的桌面,自嘲道:「現在想想,我好像一直都在記恨別人,恨林余安,恨李苑芳,現在甚至有點記恨你。」說完轉頭看向雲帆。

雲帆表情不變,「恨也好,心裏有恨,也就算有個目標。」

如此的冷漠讓林語暮不知道該說什麼,瞥到地上被撕碎的畫像,她纏着手指,有些怯懦,也有些期待,猶豫后,決心問道:「如果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好了,我還能不能回來找你?」

「……你是我妹妹,不找我你要找誰。」

這句話似乎是今夜最暖的光亮。

壓着湧上來的酸楚,林語暮吸了吸鼻子,兩隻手緊緊握成拳頭,扭頭走出門外,步步堅定。

聽到房間沒了聲響,雲帆閉上眼睛,眼淚滴落在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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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反派,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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